最后那句自然是林岳的提点和告诫,担心他不熟悉规则。姜尚尧心领神会,“我过几日送上原州,林哥,约好时间出来喝酒。”
这两年来,姜尚尧和傅可为不只公务会晤,私下也多有接触。
傅可为对他来说一有提携之恩,二来,像傅可为那样的实干派,既熟知国企经营制度利弊,又深谙官场套路规则,兼且有国资集团的背景,消息来源广泛,见解精辟独到,对宏观经济发展走势和诸多经济举措的影响的理解力超乎平常,每每只是随意点拨,都能令他获益良多。
傅可为如今仍住在煤炭局的旧楼,一女出嫁,一儿留学后,家里格外清净。姜尚尧进门后寒暄几句,傅可为夫人熊阿姨和气地说,“你傅叔叔和客人在楼上下棋呢。”
之前电话里并不曾听说傅家有来客,姜尚尧略一踌躇,只听熊阿姨喊了一声小保姆,顺手抄起椅背上一条围裙,说“中午留下来吃饭,你傅叔叔亲自下厨,我先打下手把菜洗了。”
姜尚尧吃了一惊,更加奇怪来客身份,居然劳动到傅可为亲自下厨。“熊阿姨,傅董事长还有这好手艺?”
熊阿姨笑眯眯说,“不知道吧?他可是轻易不露这一手。上去看他们下棋吧,底下坐着也无聊。”
傅家在顶楼,熊阿姨闲来爱好莳花弄草,天台半边铺满防腐木,半边起了个玻璃温室。姜尚尧顺着厨房边上的实木楼梯上去,只见落地玻璃窗前,傅可为眉头紧蹙,指间拈一枚黑子,迟迟不落。另一张藤椅中的人手臂支在扶手上,一头染过的白发,宽肩厚膊,体格很是魁梧。
那背影映入眼帘,姜尚尧拾级的脚步为之一顿,他强自镇定情绪,再上两部足音稍重。长窗边的两人并未抬头,仍投目在棋盘上,姜尚尧缓步走过去,静静侍立在两人身侧。
这场出乎意料的会面代表什么,不言而喻。姜尚尧谨慎地将目光移向棋局,屏息数秒后,背于身后微颤的双手才平静下来。
他对围棋了解不多,但看盘中局势,中盘厮杀惨烈,只余官子之争,难怪两人神情如此慎重,傅可为更是举棋不定,眉头紧锁。
收官之战,如履薄冰,可能一招之差,虔诚尽覆。
与人生何其相似。
姜尚尧正凝神观棋,不料满室静谧中傅可为愕然回首,“小姜!”说着将棋子置于棋盘,随手一摆,“太入神,没注意你什么时候到的,快坐快坐!”
另一人当即瞠目怒斥,“好你个老傅,你这不是耍赖?!”
“耍赖,我怎么可能耍……”傅可为低头一看盘中乱子,团团的脸顿时堆满笑,“手误、手误。”
他的表情没一丝尴尬和愧疚,眯起缝的双眼善者狡狯的光,透出一股“你奈我何”的意味来。
姜尚尧暗自好笑,适才呼吸的窒闷感,胸臆间的紧张感被傅可为这一搅局,立刻无影无踪。
任谁看见傅可为此时的样子,也无法将传说中脾气又臭又硬、零六零七年连续关停四十家不规范矿场好不徇私手软的贴面联系在一起。
想来两人私交甚笃,以至于巴思勤已习惯了傅可为输棋耍赖的风格,大度笑了笑,将桌上残局一推,“既然你的小客人到了,给你留几分面子。”说着将目光移向姜尚尧,笑容渐渐隐淡。
“巴书记”,姜尚尧迎上他的目光,语气恭敬,“傅董事长。”
“你就是闻山煤电焦化公司的姜尚尧?”
巴思勤上下打量,姜尚尧谦逊地略略欠身,“是的,巴书记。”
“春节见过。”巴思勤颌首示意。
“小姜,坐。”傅可为身为主人,自然少不了一番客套。
姜尚尧却不敢托大,给两支茶杯续过茶,这才坐下。“来的唐突,打扰了二位雅兴。”
“我才是那个不速之客,突然起了琪瘾,正好休息日,找老傅切磋两盘。”巴思勤笑意恬淡,面容减了几分威严多了少许随和。
以巴思勤的地位根本无需如此这般的解释,再加上他刻意放缓的语调和怀柔的笑容,可见所谓不速实在另有文章。姜尚尧心神一动,脸上神色更恭敬了些。
傅可为哈哈一笑,“就你那臭棋篓子!”
“君子可欺以其方。论悔棋赖账,我确实逊你一筹。”巴思勤一般正经地承认,眼见傅可为的得意化为讪笑,他的目光中透出些微愉悦来。
济西官场传言傅可为就是巴思勤手中一把利剑,巴思勤上任之初,借此剑之锋挑开济西省内小煤窑泛滥的脓疮,查处了一批以公谋私的官员,威信就此树立。看两人言笑间很是相得的样子,倒是证实了济西官场的这些传闻。
傅可为转头向姜尚尧,郑重问,“材料准备好了?”
姜尚尧点头说是,将公文袋中经过林岳斧正润色的材料取出来,双手呈给傅可为。
傅可为接过传递给了巴思勤。
巴思勤却不打开,只是略一沉吟,和蔼地问,“听过能被能源集团选为全省杰出青年候选人,小姜同志,你有什么感想?”
所谓同志,是党内的正式称呼。以巴思勤的高位,自然不可能称呼姜尚尧这个小辈为“姜总”,直呼名字诱捕免轻怠。一句小姜同志,既正式,又如傅可为的关系一般亲切,这是暗示姜尚尧,他并没有把他当做寻常商人般看待。
姜尚尧意识无法形容心中百般滋味,心潮激烈的起伏中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位置。他欠一欠身,措辞严谨的说,“巴书记,傅董事长,作为曾经的失足青年,今天这一份荣誉我受之有愧。没有党的无私关怀和领导的大力支持,没有能源集团的正确领航,我不会有今天的成绩,感谢党和领导,给了我新生的机遇。”
他和官场中人打交道久了,这一嘴官腔说得分外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可面对的都是官场老将,又怎会听不出衷心感谢与职业套话之间的区别?傅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