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胖子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满脸堆笑递给檀君:“我是省建六司的工程部经理,小姓欧阳。你们是浩源中学的吧,请问老师怎么称呼呀?”
檀君不接名片,把手揣在裤兜里,也微笑着:“我姓檀。呃……欧阳经理是吧?今天你的工人打伤了我的学生,你看这该怎么办呢?”
欧阳拿名片的手在空中停了一分钟后,很自然地又把名片塞回包里,继续堆笑:“哎呀!檀老师也打伤了我的人嘛!这账又该怎么算?我看大家都是一场误会,动手打了同学算我们不对,这样好了——”他又在包里摸出两百块钱,“我私人出两百块给同学一点营养费,算是赔罪,钱不多,只是一片心意……”说着就要把钱塞给檀君。
檀君不接,话音很干脆:“一千!”
欧阳一直堆在胖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透过墨镜盯着檀君,看见他眼中坚定不可更改的神情,重又笑起来:“哈哈!檀老师狮子大开口啊!那300怎么样?……500!500总行了吧……”檀君不理他了,欧阳狠狠心:“好!今天算我倒霉,一千就一千!”然后在包里仔仔细细又数了800块出来,加上先拿出的两百,颠来倒去地数了好几遍,生怕多拿了。
檀君接过欧阳递过来的钱,只说了声:“这是应该的。”转手招呼仲坤来把钱拿去:“分一半给受伤的老乡。”
欧阳忍住气,拉扯着脸继续笑着:“那……檀老师现在可以带同学离开了吧?”
檀君睁大眼:“不是你们要走的吗?我现在不追究你们打人的责任了!”
欧阳的墨镜差点掉了,他低头扶一扶,再抬头说:“我们是来工作的,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还是请檀老师带孩子们玩儿去吧!”
“哦!就是说欧阳经理还要叫人去挖老乡的房子?那可不行!孩子们会被教坏的,以后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正义,我这老师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欧阳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檀老师,钱你也收了,再这样可就太不厚道了!这也不关你的事,是他们乡上跟我们公司签的合同,要在这儿建企业,你以为我没事愿意到这穷山恶水来呀?!这些刁民,不就是想多要一点占地搬迁费嘛!”
“这个我不管,今天要么就你们走,要么就坐下来和村民协商好再动工。”
“早就和他们协商过好几次了,要是有用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檀老师,我们这个工程耽误一天的损失就上万,工人们也是人,大家都要吃饭,那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做?”
檀君微微皱眉:“反正今天你们不能在这儿暴力施工!”
欧阳低头摘下墨镜,也皱着眉:“没的商量了?”
檀君点头。欧阳又笑了,回身走了几步,冒出一句:“动手!”工人们也早就憋不住了,纷纷抡圆了手中的棍棒扳手,围住檀君就一阵乱打。檀君开始还放倒了几个,人一多就有点顶不住了,身上腿上挨了好几棍。
纤尘和同学们不敢靠近,只在外围嘶喊着:“别打了……住手!救命啊……”
那十几个村民眼见檀君挨打,又冲了上去和工人们对打。一个大婶被扳手敲晕在檀君身后,檀君回头看时,右肩膀被铁铲狠狠剁了一下,后脑上又挨了重重的一棍,当即被打得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这时欧阳的电话突然响了,他看了一下,大喊一声:“停!行了,我们走!”随后闪身上了奥迪,工人们也跳上翻斗车和卡车,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纤尘带着同学们这才跑上来。村民被放倒了好几个,檀君正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纤尘跑到檀君身边把他翻过身来,捧起他的头,才发现檀君一头一脸的血,右肩的伤深及肩胛骨。纤尘眼泪夺眶而出,摇晃着檀君喊:“檀老师,檀老师!快醒醒啊!”这时朴昌和同学们都围了过来,女生几乎都在哭,男生在伴着纤尘的声音一起喊。两分钟后,檀君才咳了两声,咳出一口沙尘,然后盯着纤尘看了好一会儿,眨眨眼:“哎呀!难怪两只眼睛没办法对焦,隐形眼镜被打掉一只。”纤尘这才如释重负,带着泪花笑了。
刚才打架时大巴司机没敢下车,现在他才挤进人群,一把抓起檀君扛在背上:“快送医院!”纤尘在后面指挥同学去拿好东西集合,并把受伤的村民也一起扶上了车。
三天后,纤尘到医院来看檀君,进门时檀君还在打电话,见纤尘来了最后说了几句:“好……我知道了,再见。”
纤尘一边说着:“头部受伤就不要乱打电话。这些东西有校领导买的,也有老师和同学们送的。”一边拿出大包小盒的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最后拿出一筒画卷,“这是同学们强烈要求要亲手交到你手上的。”
檀君坐在床上慢慢把画卷展开,看了一眼就惊呼:“呀!这是哪位神仙啊?!”只见画卷上站着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头上肩膀都流着血,怒目盯着前方一群丢下一地的棍棒扳手戴安全帽的人,那群人正在挤着一辆卡车落荒而逃,那巨人身后是一片美丽的山村,山坡上站着在欢呼的学生和村民。画的右上角还有几行字:“致敬爱的檀老师:我们心中永远的英雄!——初二十班全体同学”,那一瞬间,在檀君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忧柔,但稍纵即逝。
纤尘笑说:“少臭美了!”开始拿着一个梨削起来,“学校已经去找过省建六司,他们公司领导对学校和村民作了赔偿和道歉。听说那个什么经理早就跑了,那天打人的民工也消失了。省建六司承诺继续和村民协商,争取达到村民都满意的条件后再开工。”梨削完了,纤尘把它递到檀君面前,却看见他在发呆:“喂!想什么呢?你有没有在听啊?”
檀君左手接过梨,又翻身放在床头柜的杯子上,认真看着纤尘说:“我只是在想你给我说过的话——‘一部分人要放弃自己的利益,甚至被淘汰,可是谁又该放弃,谁又该被淘汰’。当时我没完全听懂,但经过这一次的事,我就在想,那些打人的民工也是其它的村庄出来的吧?他们拿一点微薄的工资就得替老板卖命,甚至开不了工就没有工资,他们拿什么养活自己和家庭呢?那么这时你拿一个扳手放在他手上,告诉他去打一些无辜的人就能开工,你说他是应该本能地顾及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还是旁人教育他的所谓‘人文关怀’的道德呢?”
纤尘给自己也削了个梨:“看来你恢复得很快呀,已经可以思考这么深邃的哲学命题了。以前跟天过在一起的时候,象这样的问题也困扰了我很多年,到后来我干脆就不去想了,顺其自然吧……”
檀君转头专注地看着纤尘吃梨,慢慢伸手握住纤尘那只还捏着水果刀的左手:“小纤,我们一起努力……去找到天过和杜鹃吧!”纤尘停止吃梨,低头看檀君的手,再看看他一脸的认真,点点头,没有马上抽手。檀君继续说着:“如果有一天,你感觉到再也找不到天过了……你愿不愿意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