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当顾宗仁扛着猎枪,徒步走在桔乡村小道上的时候,已是风卷残云去。
虽然残阳在西边重新露出了朦胧的笑容,但多少也拖延了夜幕的降临。
他全身衣服湿淋淋,头发如稻杆般杂乱,脸庞上沾着几点泥巴,样子十分狼狈。今天,他毫无收获,毫无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沮丧。一路上,天娣的影子还在他脑海里沉浮,以至他一路走一路思索:为何天娣对自己无动于衷?是不是那次我过份了点?
去年元旦的晚上,公社文艺宣传队在大队晒谷场演出。有水和天娣曾是学校的宣传队员,被安排客串演出。演出前,柑乡大队长黄九找到有水和天娣,说:“今晚,有县委领导、公社领导以及驻队干部出席晚会,你们要端正思想,把这次任务看作是一个严肃的政治任务,看作个人是否紧跟形势,是否忠于祖国的极好机会,你俩一定要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请放心,我们绝不丢家乡的面子。”有水说。
晚上8时,文艺演出正式开始。
不知是谁透露了风声,说天娣与有水表演的双人舞曾经在肇庆地区文艺汇演中拿过一等奖。观众期待他俩同台献技。
天娣与有水合作表演自编的舞蹈“桔花飘香”。大意是:一对男女青年,热爱祖国,热爱农村,为了改变农村一穷二白的落后面貌,与阶级敌人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决心在广阔的农村默默耕云,艰苦创业,为建设一个新农村而努力奋斗。
有水穿上本土农村特式的服装,表演戏中的男青年。他的舞姿刚柔相济,如海鸥展翅,恰到好处。出演女青年的天娣,全身以红色暗花格的服饰打扮,以一个“蝴蝶式”的舞姿展现于观众眼前。她那绰约多姿的舞步,配以柔软的身形,再加上美貌动人的脸蛋,顿时倾倒了全场观众。
台下驻队干部顾宗仁今晚穿上一套整洁的“干部装”(俗称中山装),盯住身材苗条的天娣,越看越兴奋,喃喃道:出水芙蓉,简直如天上的仙女……心里不由荡漾起爱意绵绵的涟漪。他歪过头问黄九,“她叫什么名字?”
“古天娣。”
“政治面目?”
“出身贫农。高中毕业,刚好20岁。”
“她是谁家的女儿?”
“她爸在县城粮食局当局长。柑乡公社的会计就是她妈。”
“她订亲了没有?”
“台上的搭档,是她的男朋友。”
“他俩相好有好多年了。”搭讪过去的,是坐在顾宗仁旁边的桔乡村生产队长刘有财。
“你能否帮我做个媒?”顾宗仁向着刘有财说。
刘有财与黄九相视一会,不敢表态。
“你们这些农村干部做事总是缩手缩脚,”顾宗仁左右移动着略为肥胖的身子说:“这也是一个政治任务嘛。”
“据说人家准备办登记手续。”黄九说。
“哎,据说实际就是瞎说嘛。”顾宗仁仰天喷了一口烟说。
“顾同志,黄九说的没错。”刘有财加以证实。
“顾同志,是不是你喜欢上了她?”老实巴交的黄九直接问。
顾宗仁的脸倏然像舞台两边艳红的灯笼,他狠狠地盯了一眼不识趣的黄九,说:“你简直是多此一问。”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天娣,说:“这个妹子可能是全公社乃至全县最漂亮的一个。”
“可是,狮村、桔乡村的人全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了。”刘有财说。
“你知不知道,这叫鲜花插在牛粪上。简直是浪费了一藏宝库。”顾宗仁不假思索,说:“黄九,结婚证明你把好关。”
“这……”黄九望着刘有财。
“嗨,你就对他们说政治面目通不过嘛。”顾宗仁喷了一口烟,烟雾如入无人之境傲慢地直往上绕。
“顾同志。”刘有财嗫嚅道:“有水,是,是我的侄子。”
“嗨,你这个人做事从来都是风雨飘摇。侄子又如何?这是政治需要嘛。”顾宗仁说完,见烟灰掉落到“干部装”身上,便用手指弹了弹,用嘴吹了吹。他抬起头,又补充说:“我和你们,不不,像我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人,还怕天娣不喜欢我?”
晚会在他们谈话中结束。县领导、公社领导以及顾宗仁等干部一起上台与演员握手见面。顾宗仁
走在中间,来到天娣面前,脸庞上绽放出初春的明媚,“我是去年来的驻队干部,姓顾,能认识你,我很荣幸。”他说话时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狡黠的眼珠死死地盯住天娣,并伸出一只冷冰冰的手紧紧握住天娣柔软的手。
“欢迎你到柑乡大队来。”天娣本想把柔和的目光投过去,以表示尊重,不料对方的眸子放射出不同寻常的超度的炽热,让天娣感到窒息,她不得不急急低垂脑袋,有意用那瀑布式的秀发遮挡住自己的脸容。她想把手收回来,却失去了收放自如的感觉,心想,此人太过放肆,心怀鬼胎。顾宗仁见天娣呶了呶嘴,以为她是同自己说悄悄话,便把嘴巴贴近她的脸庞,露出笑意。一排生满了黄渍的牙齿露了出来,就像一堆猪屎,令人见了恶心。他正要说什么时,天娣却故意打了个喷嚏,口味溅到了他的脸上。奇怪的是,他不但没有发出恒怒,反而对着天娣笑了笑。在后面干部同志的催促下,顾宗仁才回过神来,很不情愿地收回了手。演出结束后,顾宗仁偷偷写了一张字条,折叠成一架小船,然后跑到后台,趁演员不注意把“小船”塞给了天娣。天娣不知是什么,想打开看,却被顾宗仁用手拦住了,并用手势示意天娣待后才看。待顾宗仁离去后,天娣打开字条,字条上写:想与你比翼双飞,霄夜我请,木棉树下等候。
读完,天娣想起顾宗仁刚才在舞台上的小动作,不由牙缝边挤出一句“真讨厌”,随即把纸条撕成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