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喜欢风车。”他伸出手指摆弄着叶子，“风车随风轮转，转啊转，快把亲人转回来，永不相分离。”

“这不是民间流传的童谣吗？”这首歌，以前我听小翠唱给我听过。他笑说，“是。突然就想起来了。”

“你也像个大孩子。”我将风车捏在手中，把它看得分外珍贵，只用嘴轻轻的吹着，生怕一不小心给弄坏了。

来往的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话，“皇上的御驾马上就要经过这玼霞街了——”

很多官兵从那头转弯的街道涌了过来，将百姓们分别拦在了道路的两边，百姓情绪很是沸腾，都伸长了脖子直瞅，我和他也被卡在了拥挤的人群里，叶俊也向那边看了过去，只是目光，飘然而安静。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新鲜？？”我问他，那个人毕竟是皇上，普通人一辈子也很难见到一次，可他的反应未免也太淡定了。

“你也一样。”叶俊将我往后拽了拽，以免被官兵的长矛擦到身子，我心里因为这个小小关切的动作而冒出了许多的开心，心情顿时不可言喻的雀跃起来，我偏拉住他，往人群前面挤去，我想他也许心里还是期盼能见着皇上的，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这就终于挤到了最前面，转头，叶俊正看着我，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御驾从转弯处经过时，两边的百姓已全数俯身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听见这样的呼声，洪如钟鼓，震慑天地，不由忍不住偷偷抬头小觑，只见万人臣服下，御驾正从那边稳稳的过来，前后都是长长的，举着明黄幡罩的皇家仪仗，而沂宁正坐在那龙祥鸾玉的御驾之中，所到之处，尽显皇族天子的尊贵与不可一世，我想，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大概都以能嫁入皇家为荣吧，只不过，能坐上那龙椅之人，他的心，也一定经历过残酷的试炼，想起沂宁对后宫之争抱以的戏谑之情，想起他以牺牲喜鹊这条鲜活的生命为手段，只为小小打击一下皇后的嚣张，我到现在还隐隐发着寒。

我想的入神，没发觉自己一直盯着沂宁的脸，忽然沂宁转过头来，正好对视上我的目光，我心里一个窒息，赶紧的埋下了头来，心里紧紧的想着，他发现我了吗，他方才唇边的淡笑是冲着我来的吗，我的心突突跳着，跪了大约很久，我们才被允许重新站起来，那些官兵对待百姓都很粗鲁，推推搡搡的，让我们赶紧离开，其中一个官兵撞到了我，我没站稳步子，好在叶俊扶住了我，可我的风车却被长矛给划破了，掉在了地上，就像自己的心被划破一样，我觉得难过又万分的气恼，想也不想，就去寻那个官兵理论。

“哟，你个小丫头片子还不得了啦！想造反是不是！？”

官兵凶起来，百姓都远远的围观着，没人敢靠近，叶俊想劝住我，我哪里肯听劝，就要上前拼命，那官兵完全不屑跟我争吵或是打架，直接喊了几个人过来招呼我们，叶俊见情况不对，拉着我就跑，我不甘心，一边跑一边还惦记着那睡在地面的风车，不住的回头看，可那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牢牢跟在后面，就快要追了过来，我这才慌了神，好在叶俊跑的挺快，可惜我的腿不争气，跑了一会儿就摔倒在地上，叶俊赶紧扶我起身，我摆头说我跑不动了让他先走，他却拉住我的手臂，动作麻利的背起我。

转过街道就是山脚，叶俊带着我躲进了一簇丛林中，那几个官兵一路追了这么远的路程也是觉得相当疲累，再说了我们只是小人物，抓我们回去最多给他们老大出个气，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也就象征性的又找了一找，便打道回去了。

“为了一个风车就什么都不顾了，还说不是孩子。”他为我拂走了头顶的树叶，这么取笑我说。

我憋红了脸，急着道，“那是因为……”他等着我的下半句话，我却说不出来了，傻傻的将他看着。

天边飘来几片厚厚的乌云，挡住了日头的光线，使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看了看天色，说，“要下大雨了。”

“大雨……？”我仰起头，几颗豆大的雨滴打在了我的面颊上，冰凉冰凉的，叶俊找到了一个山洞，两个人才进去，外面便雷声轰隆，雨似天洪的落下了，我惊奇他如此之快的速度，我问他，“你好像对这一带很熟悉？”

“这十多年来，我每年都要来云霞山一次。”他捡起了山洞里那些干枯的树枝，将它们堆放在一起，又从后面的草堆里摸到火石，倏地一下，火苗很快窜满在那堆枯枝上，刚才还很阴冷的洞穴，霎时明亮了起来。

“怎么会每年……”我想继续问，却被他打断了。

“这些都是冬日里住在附近的猎户所留下的，也算是便宜了我们。”他笑了笑，又随手添了几根细枝，火堆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动，我听着这声音心里头觉得暖暖的，可到底淋了雨，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连连往火堆边挪动，我的双肩忽然落下来一个东西，转头一看，原来是他将外袍脱了披在我的身上。

“不，不用了，你也会着凉的……我……你……”我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身子一点都不冷，甚至还觉得温度滚烫，嘴也笨，舌头打了好几个结。

我要拿下来还给他，他坚持让我披在身上，笑说，“我不打紧，倒是你，要当心了，脸怎么这么红，好像有发烧的迹象。”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伸手摸了摸面颊，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似的，可这么一来，欲盖弥彰，脸颊更烫了，于是将脑袋埋得很下，很久都不敢再抬起来，我总觉得他仍然在饶有趣味的看着我，其实不是，当我再抬眼的时候，他打开了那副画儿，仔细的看着画中的景，眉间，凝着一种淡淡的思绪。

“这副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看起来，画里像藏着一个故事，我太好奇，于是小心翼翼的询问。

叶俊沉默着，我以为他是在怪我多嘴，毕竟我们才刚相识不久，我正要跟他道歉，听见他开口道，“有一个姑娘，她说这里是启南皇城中最美的地方，如果有天她死了以后，魂魄回不了故乡，那么她就要留在这儿。”

我心里忽然间涌上一股酸涩，也许是因为他提到的，那个“姑娘”，也许是因为，那个姑娘如此悲戚的愿望，我正想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他却将手中的画投进了火中，我默默看着，它很快化成了灰烬。

“那柿子树呢？”我忍不住低声的问，“她喜欢吃柿子吗？”

“是啊。”他笑着，滤过悲伤，只沉浸在回忆里，“她很喜欢吃柿子，可却又总吃不到，那时我还小，什么也帮不上她的忙，就连这点小小的心愿，我都没法子帮她实现。”

“她……是你的姐姐？”这次我的声音更小了，细若蚊吟一般。

他怔了怔，摆头幽幽道，“不，她是我的母亲。我母亲走的时候还不到三十，所以在我心里，她永远只是个年轻的姑娘。”

“是病故吗？”原来是母亲啊，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他又沉默下来，我懊悔我的确太多嘴了，可有关他的一切，对我来说却都充满着极大的诱惑，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是很想，多了解他一些。

“对不起。”我向他道歉。

他的唇边依然挂着淡淡的笑，他很快换了一个话题，打趣道，“昔姑娘的母亲一定也是个很爽朗的女子吧？”

我觉得万分羞愧，白白就毁掉了孝敏太妃那绝代风华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