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内四四方方,中间也是一个四方竹案,案上一套冰心青瓷的酒具,也上了各式的精致小菜,隽行一人坐在那案边,举杯小酌着,抬眼看见我,淡淡的笑了笑,邀我来入座,我记得沂宁说过,隽行少年时,个性不拘言笑,可如今再遇,他的面上却总带着清浅的笑容,看起来,儒雅而温柔,想来这十几年的宫廷生活,几年的带兵征战,让他自少年蜕变成了一个沉稳的男子,外表练就出了一份柔和,可那颗心,却被打磨得有多锋锐呢?我想着这些,已是就着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恍惚看着他的脸,心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
他翻起了一个酒杯,为我斟上了一杯酒,“尝尝这儿的佳酿,味道如何?”
我接过,抿了一口,嗅着香冽,可喝起来,却被呛得直咳嗽,隽行又帮我夹了些菜放在碗中,笑道,“本以为聪慧的女子,酒量也是不错的,看来你并没有承袭到你母亲的全部。”
这句话,在我理解看来,含义有很多,我不习惯与人对话城府太深,尤其是他,便直截了当道,“今日请我前来一聚,定不是喝酒品菜这样简单的吧?”
“这些菜的味道不合你的胃口么?”他却不以为然,但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不多吃些菜,待会儿身子吃不消。”
“什么??”我没听懂。
他笑道,“罢了。”转眼就收起了玩笑之情,对我说,“今日约你出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他拍了拍手掌,我这才注意到孔雀屏风后还有一个隔间,有人从内里走了出来,我盯着那个男人的脸,我是记得他的,他就是那日我在瑶华苑附近撞到的,穿着太监服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噗通一下跪在了我的面前,“图布玛参见绾公主……”
我腾的站起身来,错愕看向隽行,隽行对我道,“他有办法,可以让你找回丢失的记忆,待到你想起一切来,自然就会明白。”
见他已都安排妥当,我也只好暂时忍住心中的疑惑。
图布玛取出了一个香囊,让我先嗅嗅,这奇特的味道让我印象尤深,也就是那日撞到他时,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奇香,可嗅了之后,也没什么特别,这时他又将一个类似图腾图案的青蓝玉,放在我面前,让我盯着集中心神盯着这玉佩,我有些明白了,这便是所谓的催眠术,我按他说的来做,这时图布玛的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的念着一窜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只感到头越来越沉,神智也越发迷糊起来,见着眼前玉佩上的图案不断的放大,立体,并悬浮在我的面前,是一扇古老的门,一左一右,都各有麒麟神兽守护着,我步上台阶,双手拉住了门上的铁环,将这扇门,一点一点的开启……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精致的软榻上,隔着重重的轻纱幔帐上,灯火摇曳着两个人影,一人坐着,一人立在那身侧,夜已更深,我像是被她们细碎的谈话给吵醒了来,揉了揉眼睛,便干脆竖起耳朵,轻轻拉开纱帐一角,仔细的听。
这是我母亲孝敏太妃与贴身侍婢蓝屏的一段对话。
蓝屏忿忿道,“那个元淑妃表面看起来温柔贤淑,与世无争,真料想不到,她竟暗藏着那样狠毒的心思,却还是棋差了一招,被娘娘您识破了,既然拿到了证据,娘娘大可交由皇上处置她,还跟她客气什么!”
孝敏太妃叹了一口气,“本宫也犹豫了很久,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皇上,可思来想去,这案子牵连甚广,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一定会连累很多人丢掉性命,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暂不说其他,六皇子和十皇子要怎么办,律法无情,莫非让皇上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要处死不成?太皇太后那样宠爱着元淑妃,这么一来,皇上要怎么面对自己的母亲,到时候,岂不是有太多的人流血,太多的人痛心,这不是本宫愿意看到的。”
“娘娘……”蓝屏不甘道,“您呀,永远都将皇上,将启南放在那心头第一的位置,可有为自己想过,您总这么带着恶人的面具,却宅心仁厚的做好人,没有人会感激您,她们只会在背后指责您,说您独霸专宠,血染后宫,您可当真都不在意么?”
孝敏太妃淡笑的摇了摇头,“其他人怎么看本宫,本宫又怎么会放在心上,只要隽康明白的本宫的苦心,便都是值得的。”
这次蓝屏也叹了口气,不再劝她了,孝敏太妃忽然沉凝道,“但元淑妃和她肚子里的孽种,却留不得,留下了她们,会搭上许多人的性命,这个恶人,看来本宫是要做到底了。”说着起身,朝着软榻走过来,我赶紧的躺好,闭起眼睛一动不动,一双温柔的手,为我掖了掖被角,珍重的一个吻,烙印在我的额头,带着母亲的味道,与淡淡好闻的发香。
“只要见着本宫的虹儿,本宫也就什么烦恼都给忘了。”她低语着,伸手来轻抚着我的脸蛋。
“可不是。”蓝屏在一旁笑道,“小公主生的是越发的粉雕玉琢,皇上疼她疼的不得了,却就是淘气了些,也只有太子殿下和娘娘您才管得住她呢。”
“本宫觉得只要虹儿高兴就好,能够快快乐乐的,做她想做的自己。这宫里,太多的规矩礼仪,好端端的一个人,在这宫里呆久了,都成了木偶似的,却也不知被是被谁给牵着线……”她说着,口吻些许惆怅起来,过了一会儿,嘴里喃喃的念着,“朝昔,朝昔,朝往昔顾……不知我的虹儿,这一生可做到么?”
“娘娘?”蓝屏轻唤了她一声,孝敏太妃起身来。
“娘娘,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里?”
“本宫想去佛堂看看。”
门开启,清幽的风送了进来,微微将轻纱浮动,蓝屏吹灭了烛火,一切又陷入了暗黑之中,我闭上眼睛,便重新入了梦……
而后,我梦见了第二个场景。
我躲在宣武门的廊柱边,放眼望去,面前是一条极为空旷的道路,我看到了尽头,不,没有尽头,道路那边是一片巍峨伫立的殿宇楼阁,我忽然感到害怕,从前从没意识到,我的家,会变得这般偌大,这般的陌生,父皇,母妃……我的目光在那片我从不知晓的地方茫然的寻找的,他们都去了哪里,我吸了吸鼻子,赶紧的缩回了脑袋,因为我看见了沂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