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沉思了一下,突然说道:“……菜窖!”
菜窖在柴屋里,往地下延伸了两三米,一抬开盖子,一股湿温的气息就夹着蔬菜的味道迎面扑来。下去的木台阶有些不牢固,踩上去有轻微的颤抖,咯吱作响,里面很黑,幸好格桑事先点了蜡烛下来,才得以勉强看清路。格桑一边下去一边继续问着老人给他转经筒时的细节,叶璟没多想就把老人用转经筒指佛像的事说了。格桑听后沉默了,这时路到了底,格桑示意两人分头行动,然后就去了另一方。
叶璟觉得有些头疼,但幸好在低温下先前的伤口已经凝固没有再流血了,于是开始振作精神在土豆和白菜堆的空隙间寻找,终于在角落的一个麻袋里发现了昏迷的老人。
他赶忙把老人扶了起来,检查了一下后发现还好,只是昏迷,在温度较高的菜窖中也没有出现低温症状。叶璟用力掐了老人人中几下,老人才闷哼一声慢慢醒了过来。
“阿婆,您醒啦?”叶璟笑了笑,有些欣喜的说。老人迟缓的抬起眼皮,看见是叶璟,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下一秒,她浑浊的眼睛就猛地睁大,带着有些骇人的目光直直望向他身后。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了一种深入骨骼的凛冽寒意。老人的眼睛此时睁得很大,布满了血丝,似乎下一秒就会脱离眼眶,干瘦的脸庞显得有些扭曲,脸上的皱纹在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仿若盘虬在脸上的毒蛇。叶璟怔住,在一瞬间感到毛骨悚然,他看到老人努力张开嘴,干瘪的嘴如一个黑洞,里面发出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就像魑魅魍魉的低吟,同时伸出鬼爪般的手颤抖着指向他的身后。
他再次感受到了老人身上的一种鬼气,但还是强压下丢下老人逃走的冲动,同时也意识到了身后似乎有什么,于是颤抖着转过头。
背后是出口,一片黑暗,似乎可以把人吞噬,突然,其间发出几下摩擦声,随后跳起的点点火光照亮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李沐!”看见对方反射着白光的镜片,叶璟失声叫了出来,随后皱起眉提高了音量道,“你居然还在这里……你还想干什么?”
对方没有应声,反倒是古怪的笑了出来。叶璟突然感到一种不祥,但还是强作镇定:“你笑什么?”他搞不清楚为什么李沐没走,而且还找到了这里,但因为这次有帮手在,所以他的底气足了很多,也开始一边戒备着一边想找格桑出来。
“你别太得意,格桑叔也在这里面,你那些鬼伎俩……”叶璟刚想放几句狠话,就感到旁边的老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叶璟以为她还在害怕,正准备安慰她一下,却看见老人使劲对他摇着头,满脸的惊恐。
他有些不明所以,这时,李沐扶了扶眼镜,感叹似的开了口:“叶璟,你还不明白吗?”
“什么……”他有些愕然,突然发现老人的目光并不是集中在李沐的身上,这时,一把藏刀悄无声息的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身体一僵,大动脉上的冰冷让他产生了一种窒息感。冷汗缓缓划过脸上凝固的血污,这时,一个疑点才慢慢浮上他的心头。
“……按你的说法,你头上的伤是昨天晚上李沐打的,那为什么……到了第二天早上,伤口还没有凝固,还在流血……”他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格桑叔。”
混杂着老人痴傻般的喃喃自语,背后传来低低的笑声,男人抬起头,脸上的憨厚爽朗荡然无存,带着笑的脸沉浸在阴影中,显出一种狰狞:“因为……”
“……是骗你的。”
第8章八
我想,群星之中
一定有一颗星
指引着我的生命
通过不可知的黑暗——泰戈尔
白色。
无尽的白色。
叶璟的视线很模糊,就像是看着没有信号出现雪花的电视。他以为又回到了旅程的开头,一个人迷失的白色雪原上,但待视线渐渐清晰,两边不断倒退的景物和颠簸,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某个快速移动的交通工具上。
在得知自己被骗了后,叶璟在震惊与不甘中被一记干脆的刀手放倒了,等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丢在一个雪耙犁后方。他挣扎了几下,无果,骂了几句,然后看到前面坐着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更是恨不得冲上去踹几脚。
但他还是扭过头,压下心里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开始深呼吸,然后抬眼看了看四周,发现早已不是木屋周围的景物了。一个马队拉着几个雪耙犁在雪地上飞驰,旁边的雪耙犁上坐着李沐和蜷缩成一团的老人,李沐见叶璟醒了过来,还微笑着冲叶璟打了个手势,看得他顿时又火大了起来,觉得怎么看怎么欠揍,憋屈得要命。
他一向脾气不冲,平时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漠,但现在,这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让他从内心深处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怒火与不甘,就像被信赖的人所欺骗的孩子,内心压抑着一只无处发泄的暴怒的野兽。
但越愤怒,他的大脑就越是冷静,从头到尾的点点碎片此时在他脑海中清晰的浮现。他一点点的攀着疑点,突然知道了自己这一路上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原来自己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不愿去想而已。
“首先,是身份的问题。“突然,黑发少年开了口,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驾驶着雪耙犁的身影,语气毫无起伏,甚至透出了一丝冷漠,“你说你是猎户,却居然没分辨出豺,而且在容易发生雪崩的地方开枪,如果你真是猎户,应该很清楚这些。当然,当时情况很危急,如果说你是因处境危险一时忘了,也说得过去,所以没在意。
“其次是生活方式和习俗问题。我本来也不怎么了解西藏的习俗,现在能与前面的疑点对上号,也多亏了当时偷看的李沐电脑里的那些资料。”叶璟一边说着,一边冲旁边的李沐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眼镜青年挑了挑眉,拖长音“哦”了一声,旁边的男人似乎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嬉皮笑脸的求饶,然后又看向叶璟:“好吧,我们这群人大都是第一次来西藏,所以想恶补一下当地风俗习惯……那然后呢?”
“藏族人一般反对野生杀生,你却轻易的杀死了幼豺;藏族人禁吃马肉,回到木屋的那天你们却在外面杀马庆祝;还有一点是时间,你说今年是羊年,纳木错有大型法会,但进里屋时我有看到藏历,南卡说西藏一般用那个计时,今年是2003年,的确是羊年,但不是藏历的羊年。藏历的羊年在2013年,整整差了十年,纳木错在藏历羊年举行的重大法会,你怎么会记错?”
“或许还有其他疑点,但从这些可以看出来……”叶璟目光灼灼的提高音量,“你根本就不是藏族人!为什么要撒谎?你们有什么企图?”
叶璟的最后一个音落下后,没有人说话,周围只余下雪耙犁快速行进时带起的尖锐风声。“没错。”和那对夫妇坐在另一个雪耙犁上的少年突然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并没有转头他,只是一脸平静的驾着马,“这里面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是藏族人。”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叶璟看着南卡,声音里透出了些许的愤怒。大概出同龄的缘故,本来除了格桑以外,他最信任的就是南卡,而这时,他前方的身影发出一声冷笑,并转头看了一眼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的老人:“干什么,当然是为了金册。”
“……金册不是在庙里吗?为什么还要设计我和阿婆?”叶璟有些惊讶,高大的男人哼了一声,咬着烟面色冷酷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假的。那地方我们摸去过好多次了,不然你以为冰封了这么久的地方,那门你一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