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
月色由浓转淡
天空破晓,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却驱不散笼罩在岛上死亡的阴影
一日一夜的干渴已让人难以忍耐,再加上四周成群的鱼尸和空气中漂浮的毒气,除了少数武功极高和内力充沛的人还勉强撑住没有倒下,其余的人已东倒西歪躺了一岸。如一尾尾搁浅的鱼,张大嘴巴垂死挣扎着。
阳光愈来愈亮,刺得人睁不开眼。
万道光芒仿若死神的脸,得意的笑着望着众人。
谢琅舔舔干裂的嘴唇,回身望望众人,内心焦急如火,深知若再拖上一天,不少人便会丢掉性命,一向镇定的他忽然觉得无助、无策、无奈。
众人之中唯有冷公子的脸色除了显得苍白一些外,神情却一直淡淡的,仿佛没有看到四周渐渐逼近的死亡。对他这份淡泊和超然,谢琅颇为诧异。
日头愈来愈烈,愈来愈毒。
一湖的鱼尸被毒水浸泡得有些发绿,在烈日的蒸晒下发起酵来,热浪卷着尸臭气远远飘了出去。
虽然一日一夜水米未粘,被这臭气一醺,不少人还是忍不住干呕起来,有些人甚至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谢琅的眉峰一拧,抬起头来,双目跃过山峰,远处一角青天上,隐隐现出几个黑点。
黑点越聚越多,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谢琅双手搭在额上,聚目望去,心中一喜。
这群黑点已经来到湖的上方,众人这时也都看得清楚,原来是一群飞鹰和秃鹭远远闻到鱼尸的腥臭味,被引了过来。
谢琅招呼一声:“各位,老天爷给我们雪中送炭来了。今天我们可饱食一餐了,大伙儿并肩上啊!”
听了这话,大伙心中都一振,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躺在地上的人心里都默默祈祷,唯恐群鹰飞走。
几只秃鹫张开翅膀,横贯里足有一米长,瞪着狠狠的小眼珠向下疾冲过来。谢琅脚尖一点,抢先一步飞掠过去。他知此刻决计不能让这秃鹫碰到鱼身,是以趁鹰鹫向下俯冲之时,身子跃起,手起剑落,一剑斩下鹫头,向岛上用力一掷,又向另一头大鸟扑去。
这些鹰鹫甚是强悍,见同伴一死,嘶叫一声,齐齐向谢琅围攻过来。这情景也委实凶险,这些鹰双翅一张,两翼生风,劲力当实不可小觑。而真正让谢琅担心的是怕鹰翅万一带起毒水溅到自己身上,弄得不好自己便要和这一湖臭死鱼作伴了。
这时三头秃鹫同时向谢琅袭击过来。谢琅剑柄向后一搠,先把后面的一只料理了,抬起左脚踢断了另一只的鹰的飞翼。因怕鹰尸碰到毒水,一击得手后,便急忙向岸上掷去。这时,第三只鹰已张开利爪向他头顶直抓下来。,谢琅急忙侧头闪过,但手中的剑身正插在另一只鹰身上,他不舍得丢掉尸体,一时间腾不手来。
那鹰一击不中,悲鸣一声,又恶狠狠的扑下来。翅的一侧沾到湖水,带起几尾鱼尸向谢琅卷过来。谢琅刚来得及把手中鹰尸丢到岸上,见此鹰来势凶猛,
双翅卷起数滴毒水,急忙向旁疾越,谁知左右又有两头鹰向他包抄过来。
谢琅不敢犹疑,大喝一声身子拨起,
向右侧的一只大鹰直撞过去。眼看就要撞上鹰身,身子忽的一折,如一只纸风筝般被狂风吹得向鹰肚子底下钻过去,伸手一按鹰头,借势一翻,竟稳稳的坐在了鹰身上。
岛上有躺在岸上不能动弹的,目睹这一幕不由喝声彩。只是干渴太久,这‘好’字喊出口,竟比这鹰叫声还哑了几分,难听了几分。
其余人众均知这一战关乎生死,
是以都不敢怠慢,凡是武功不错,轻功甚佳的无不纷纷上前与群鹰大战。群鹰这时已顾不上去捉鱼饱腹,也全都向岸上的人们冲过来。一时间,鸟羽纷飞,鲜血迸射,一片嘶鸣之声。
冷公子连诛两鹰,忽听阿瑶一声惊叫,一回身,一头巨禽正向阿瑶扑过去。眼见鹰爪就要碰到她身上,旁边伸出一条长链,把她卷到一边。这时冷公子已然赶到,挥剑一削,那飞禽的双足落地,大鹰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狠狠盯着他。冷公子反手一剑,插在它胸膛上。站在当地,看着圆睁的鹰,不知怎的心突突乱跳起来。
洪小坚放下阿瑶,一触到她的眼睛,又呐呐的讲不出话来。阿瑶顾不得道谢,双足一落地,便向一旁呆愣的冷公子奔过去。
只半柱香的功夫,岛上已多了几十具鸟尸,看众人杀性大起,谢琅呼道:‘这些足够我们吃得了,大伙不必再多伤它们性命。”
谢琅提起一只鹰,自它喉管上划开一道小口,走到几个恹恹可危的人身旁,一滴滴喂他们喝下去。有不少人渴得狠了,此时只顾自已喝下去。看谢琅如此,不少人便自觉先去照顾体弱年幼之人。
等到大伙都饮了鹰血,谢琅才拾起一条鹰腿啜饮鲜血。待骨碌碌饮下数滴,不由呼出一口长气,只觉气力大增。
这血着实生腥无比,但大家却如饮甘饴一般。一众人中,只有冷公子远远站在一边,神情怔仲不语。阿瑶拖过一只鹰要他喝,冷公子却摇摇头,阿瑶叹口气,弯下腰吸了几口血。
冷公子看到周围众人抓着鸟尸,一个个嘴角淌着鲜血,神情显得凶狠而狰狞。更有不少人用刀剑切开鹰身,挑起生肉来吃。此情此景恍若一片人间炼狱,他不由寻思道:“其实人与野兽又有什么分别了。小时候老师叫我背金刚经,说到佛家最讲悲天悯人,一物一草皆是生命,要生出爱护之心。昔年更有佛佗不惜以身饲虎,救护生灵。但事情是人为了一已私念、一已私欲,做出种种恶事,比虎狼还狠上三分。自已来这江湖上走了一遭,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不管是名门正士还是魔教黑道,莫不是为了争权夺利,相互算计,哪里又有什么悲天悯人之念和菩萨心肠了。其所做所为,比起这些鸟兽来却还不如。”心念至此,一时间只觉意兴阑珊,内心倒隐隐渴望原先在孤岛上与世无争的淡泊日子。
正一个人胡乱想着,谢琅打断他道:“两位烦请过来一议。”原来谢琅看众人饮完鹰血,精神气力都恢复许多,便召集大伙商量脱困的事。
谢琅道:“趁大伙恢复了些体力,今夜不论如何我们也要突围出去。”
天山派的杨一勇是昨晚全身而退的人之一,听了这话,皱眉道:“不知昨夜那岛上是些什么东西,听起来甚是骇人。”
谢琅道:”那是他们布的蝙蝠阵,数千只蝙蝠连着丝线。这东西虽视力甚差,但听觉却甚佳,人还未到,已先被它们发觉了。却不知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扰乱它们。”
当下大家都皱紧眉头苦苦思索,谢琅对冷公子和阿瑶道:”两位可否有什么良策?”
冷公子淡淡道:“生死在天,我又有什么好法子可想了,大不了死在这岛上罢了。”
话音刚落,旁边已有人在地上重重的“呸”了一声,粗声道:“老子作了什么孽,竟要陪这么一般小混蛋去死。”
阿瑶眼睛一剜,见是一个满面虬髯的豪客,乃是来自关东的孙勇。见阿瑶面色不善,,这人也怒目还视。
冷公子仍淡淡道:“这些鸟也没有犯什么罪孽,还不是一样莫名其妙被我们杀了。”
阿瑶心念一明,立刻明白他刚才为什么显出那般神情了,当下道:“冷弟,你当真是想得太多了。我们若不杀死它们,它们食了这些毒鱼,还不是死得更惨。与其如此,趁其死前救得这许多人的性命,自然是杀了它们更佳了。”
冷公子一怔,点点头道:“不错,我怎的没想到这么多,阿瑶,我是不是太过蠢笨了。”
阿瑶笑着摇摇头,握住他手。
谢琅听二人讲话不着边际,便不再理会,转身和其它人商议起来。
群山寂廖
一轮冷月忽浮忽现
冷公子背负双手,单薄如一张剪影站在岸边。
阿瑶走到他身边道:“他们已决定拂晓之前冲出这小岛。”
冷公子望月不语。阿瑶又道:“可惜那把琴放在客店里了,否则此刻不妨奏上一曲。”
冷公子转过脸,诧异道:“拂琴好比茗茶,作画。恍若空谷幽兰,又或蹋雪寻梅,须要良月美景,方不会玷污这琴声。此刻,面对这满目的死尸和毒气你叫我如何弹奏得出。”
阿瑶脸微微一红,张张口,欲言又止。
看阿瑶乖下眼帘,冷公子意识到自己口气重了,拉住她手歉然道:“阿瑶,是我不好,总是不会说话。师傅叫我出来一切都听你的,我却总是惹你不开心,你莫要生我的气才好。”
阿瑶拍拍他手道:“冷弟,我没有。方才我不过是在想倘若你抚琴,奏上一曲〖十面埋伏〗,添几分肃杀之气。扰得这群死蝙蝠辨不清人声这样就不会让岸上的人作好准备了。”
冷公子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对了,你不是带着”灵蛇三仙“的那根魔笛吗?正好用来吹奏。”
阿瑶喜道:“正是,我怎的把它给忘了。”说着,取出来递与冷公子。
笛身通体透着黑黝黝的绿气,月色下愈发显得邪气。
冷公子试了几个音节,慢慢吹奏起来。
呜咽,妖媚的调子在这夜深人静的小岛上缓缓在长空掠过,慢慢漾了开去。
众人只听得胸口突突乱跳,甚是不舒服,不少人忍不住鼓噪起来,被洪小坚喝住。
冷公子中气充沛,笛声远远的送了出去。
群山回应,不一会,远处明明暗暗亮起几星火把。随即又暗下去。
谢琅也不自禁一喜,知道是蝙蝠听了这笛声乱飞乱撞。扯动了丝线。
冷公子一曲奏罢,停了半个多时辰。曲调一变,天地间登时杀气冲天,一片青森森的冷意。
如此反复了六七次,对岸隐隐传来叫骂之声。
这边众人却是纷纷运功打坐,打足精神。只等时辰一到整装待发。
寒星迷离
月色乍隐乍现
此际,正是天光即将破晓之际。
黎明前的等待因为兴奋和恐怖而变得愈发难耐。
谢琅吩咐大家作好准备,冷公子和阿瑶远远站在一边。
阿瑶眼中满是忧虑:“冷弟,你可记住我的话了。”
冷公子点点头
谢琅向冷公子微微颌首,望了一眼暗青色的天,缓缓道:“时辰到了。”
冷公子第一个跟着他冲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阿瑶心底忽然升起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脑海中不自禁滑过一幅画面,当她历尽艰辛第一次踏上梅岛时,在若有若无的花香中,一阵悠悠的笛声飘来。当转过一树老梅,一个人正半倚着梅树,低低吹着一首曲子,一朵朵花瓣轻轻瓢下来,落在这人宽大的白衫上。
一曲终罢,这人抬起头,那双眼睛清澈如水,眼波安静如画,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望着阿瑶。
想起初见冷公子时的情景,望着眼前晓风中的蓝影渐渐远去,飘渺得象一个梦,阿瑶整个人怔住了。
洪小坚走过来,呐呐道:“姑娘,你要保重自已。”
阿瑶叹了口气,低低道:“如果我冷弟有了什么意外,我反正也不会活下去了。”说着,转过身,不在去看他。
洪小坚心里一痛:“原来她如此不开心,只是心里牵挂她冷弟的安危。罢罢罢,只要她欢喜,我又有什么事不能为她去做呢?
想到此,抬起眼睛,望着阿瑶道:”姑娘,你若放心不下你冷弟,我带你去寻他便是。”
阿瑶眼睛一亮,随即一暗:“我不会武功,只怕会拖累你。”
洪小坚抬起眼睛:“只要姑娘开心,我,这条性命又算什么。”
阿瑶的妙目闪了两闪,想要讲话,终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破晓
林深
雾重
谢琅背靠一株大树,
慢慢抬起眼睛,
目中剑气大盛。
血顺着剑尖一滴滴落下来。
回首来时路,殷殷红色洒在厚湿的绿草上,映衬得愈发触目惊心。
晓风吹过,却散不尽空气中的血腥味。
也吹不尽谢琅心头的余悸。
有脚步声自前方响起,五个红衣人身形微伏,手持弯刀一步步向他逼过来。
谢琅眼皮半阖半张,五个红衣人却紧张的透不过气来。
双方在三尺处站定,对恃。
谢琅的嘴角似乎浮起一丝笑意
五个人迅速对视一眼,然后,攻势发起。
两把刀分从左右夹击,另外两人则从地上滚趟过来,中间一人则当头砍下。
与此同时,谢琅的剑已出手。
正中一人见谢琅的剑出手,却是直飞上天,不由一愣。
也就是这慢了一拍的功夫,手腕间一阵奇痛。只听“喀嚓“一声,这人低下头,看到自已的手臂软软的垂下来,而手中的刀也跟着低下来向回一折。他身子此刻还在向前疾冲,刀尖入腹,慢慢锫倒在地。
而在地上滚越过来的两个人同时觉得胸口一闷,便失去了知觉。
谢琅双足踢开从地上伏击的两个人,那三把刀几乎也同时到了。
二把分从左右杀出来。
而第三把刀却是自树后如响尾蛇般咝咝的冒出来。
眼看着刀尖触到了谢琅的背部,几乎都能感到冰冷的刀锋划开衣襟碰到皮肉的声音。这人的嘴边忍不住泛起残忍的笑意。
忽的,这笑凝住了。
刀仿佛在丝缎上滑过一般,向旁边偏去。接着一紧,仿佛被人用手钳住,动弹不得。这人望着刀身被谢琅挟在臂间,用力去抽,哪里移动了分毫。
同时,另外二把刀也在同一刻被谢琅分用两指捏住。
这两人用力向前推送,身子倾出,只挣得满脸通红。
正在这难舍难分的时刻,二人只觉手中一松。此时二人正在凝聚全身劲势,一空之下,身子顺着惯力继续向前冲去,两把刀同时插入一个人的身体。
自树后偷袭谢琅的人,刀身被谢琅夹住,拼命向回拉拽,未等抽回,忽觉被一股强力带着他不由自主向前跨去,紧跟着两胁跟着一凉,眼珠几乎要暴瞪而出,原来两把刀同时已插进他的身体。
这一式的劲力是如此之大,尖刀穿进身体不算,又分从两侧透了出来。而这二人的身子跟着同时前倾,手上的刀贯透第三人,跟着刀尖又分别进入对方的身体。
三个人组成一个[丛]字形站定,每个人的表情都写满了不信和惊异。
谢琅叹口气,身子一纵,取下钉在树干上的另一人身上的剑。眼睛不经意的一扫,拂然色变。
地上的绿草不知何时罩上一层雪装,而手中的剑也泛起一层亮晶晶的银片。
谢琅呼喝一声,丢掉毒剑,身子冲天而起。
他脚踩浮枝,耳畔生风,直向山石方向掠去。
树木覆盖的山岭,林木森森,脚下仿佛藏着无数的猛兽张大了口,随时随地要对他择食而噬。
谢琅的脑际不由想起方才生死系于一线的瞬间。
方才他离开小岛,全力展开轻功,一马当先直向对岸扑去。当离岸边只有几十丈时,已地现对岸敌人隐在林间的身影。正当他准备全力一纵的最后时候,一张死亡之网突然向他张开……。
眼前一片眩目的白,无数白呼呼的雪片组成一个雪山从四面八方向他压过来。
雪山后是一张恨意冲天的脸。
谢琅惊异的看到一个人身子一挺,忽然从湖底下冒出来。双手一张,无数的鱼尸织成一道雪墙向他倾泻下来。
而他此刻却不能退,在他身后,是跟随他而下的各派子弟。如果他躲开,便要有无数的人丧身在这毒鱼下。
而他更不能碰,甚至不可沾上一滴湖水。怎么办?
生死之间,谢琅狂吼一声,贯注全力,手上的剑划出一道眩目之极的银弧,直向方恨雪刺去。
这一式如虹、如电、如雷,方恨雪的双眉一竖。他不能,也不敢接下这一剑,他只能避、只能躲、只能闪。
谢琅一手掷出长剑,另一只手持着剑鞘,在湖面上用力击去。
一柄激起千层雪浪
接住了这崩溃的雪山
也阻住了这倒塌的雪墙。
并反手向对方围去。
空隙间,谢琅弃掉剑柄,身子折而西行,方恨雪怒叫一声,杀了过来。
谢琅脚一踏岸,身如怒剑,撞倒向他围过来的两个人,抢过一把剑来。接下来他脚不停留,杀出一条血路,直向林深处而去。
想起方才那一幕,谢琅的后背禁不住又泛起凉意。他不敢停留,直到奔到一片山凹,面前现出一片空地时,才吁出一口气。
谢琅缓缓站定身子,缓缓吐出一口气,
慢慢放开双手,整个人也慢慢镇定下来。
待他回过头来,眼光中的剑气愈烈。
触到这眼光,方恨雪也不由得怔了一怔。
随后,他不由的愤怒起来,脸上杀意大起。
他双手举起,向随从的人一摆。
一群人四面散开,向谢琅包过来。
谢琅注意到他手里拿得正是自己的剑,眼里迸出一簇火花,一字字道:“别碰我的剑。”
众人都听得一愣。
这时,向他围过去的人才发现谢琅两手空空如也,都不由大喜。方才和谢琅一照面,所有的人心里都不由突地一跳。虽然自己是数众,对方只有一人,但对方身上那股杀气却把人逼得人喘不上气来。
三十个红衣人呈扇形散开,向谢琅压过来。
刀锋都映成了血红色
谢琅却晒然一笑
方恨雪怒意更甚,从牙缝中迸出一个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