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雨的模仿_雾越邸杀人事件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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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雨的模仿(1 / 2)

下雨了,下雨了。

我想去外面玩,没有雨伞。

红色木屐的夹脚带也断了。

*

雾越邸的人都起得很早,用人们通常6点半起床,7点过后开始各自的工作。

负责屋内所有杂务的末永耕治,首先会去锅炉室检查锅炉、调节中央暖气,再去温室检查气温、湿度,还有替花草浇水。这天早上,他先去锅炉室把暖气调强,然后打开自动洒水器,以除去屋顶上的雪,然后走向温室。

还没打开门,他就听到温室内有类似淋浴的声音。温室内当然没有淋浴的设备,也不可能有那种会想在温室内淋浴的怪人。

他疑惑地打开了门。

里面的声音,是浇水壶的声音。

一根铁丝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下面绑着温室里用的铜制浇水壶。壶里塞着一条从水龙头拉过来的蓝色塑胶水管,水像一条条的丝线,从悬吊在大约他身高高度的浇水壶壶口洒落下来;下面躺着一个全身的男人。

1

这一天——11月17日星期一,单调的敲门声揭开了我们在雾越邸的第一个早晨的序幕。

刚开始,我是在梦中听到那不断重复的声响。在梦里,那不是敲门声,而是敲打玻璃墙的声音。

有人在厚厚的透明玻璃墙的另一面,不断敲打着玻璃。这个人的身体紧贴在玻璃墙上,紧握的拳头不断敲打着玻璃墙,嘴巴还在拼命喊着什么,但是,声音无法穿过墙壁传到这边来,只看到对方张开大大的嘴巴。坚硬的玻璃毫发未损,而捶打玻璃的拳头已经皮破血流,染红了半面玻璃墙。

我的梦跟敲门声重叠,感觉上好像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在现实的时间里,却只是几秒钟而已。

我怎么都看不见玻璃墙对面那个人的脸,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是,心中又好像很清楚那个人是谁。我也开始嘶吼,敲打墙壁回应对方,结果,才敲了一拳,玻璃就劈哩劈哩龟裂了。我猛然醒过来,从床上跳起来时,两手还紧握着拳头。

“来了!”我回应一声,随即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确认时间——将近上午8点半。昨天晚上跟枪中谈到很晚,回到房间已经凌晨4点半左右,将近5点才朦胧入睡,所以,只睡了三小时多一点。我披上对襟毛衣,踩着蹒跚的步伐走向房门。

“对不起,打搅您休息了。”

敲门的是那个叫鸣濑的管家,他穿着黑色背心,打着黑色领带,稍白的头发梳得非常整齐。我一开门,他就用标本般的眼睛盯着我,神情还是那么冷漠,对我行了一个礼。

“麻烦您马上到楼下的正餐室集合。”

听到这句话,我一时还会意不过来,揉着惺忪睡眼,不解地“啊”了一声。

“从大厅走到中央走廊,再往前直走,右手边的房间就是正餐室。”

“哦——请问有什么事吗?”

“总之,请您马上下去。”

出了什么事吗?刚清醒过来的头脑,立刻涌出这样的想法。

因为从他缺乏抑扬顿挫的沙哑声中,隐约可以感觉到激动的颤抖。

说完该说的话,鸣濑又一鞠躬,然后快步从我房门前离去。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会是什么事呢?我匆匆梳洗完毕,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碰到了其他同伴,他们好像也是被叫醒的,脸上还带着睡意。

“喂,铃藤,”枪中叫住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

“那个男人难得那么惊慌呢。”

“是啊,我也觉得……”

“不过,真受不了,几乎没睡,你的眼睛也好红。”

我们从昨天探险时走的楼梯,走到那个挑高的大厅。到了走廊,就看到鸣濑所指示的“右边房间”的门敞开着。

这个房间非常宽敞,比二楼中央比邻相接的三个房间都大上两倍左右;房间里有四个人。其中两个人——刚才见过的鸣濑,以及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的场,对昨天才踏进这栋房子的我们来说,他们两个人算是“熟面孔”。

另外两个人中的一个,也曾经见过。这个身穿白色运动服,体型高壮的年轻男人——应该还不到30岁——除了一头看似坚硬的长鬈发外,嘴边也蓄着浓密的胡子。在昨天的探险中,正要从大厅走到走廊时所看到的背影,就是这个男人的背影。

最后一个人,坐在房屋正中央的长长的大桌前端。这个穿着高级橄榄色长袍,看似50多岁的男人,背对着里面那面墙上并排的窗户。窗户的蓝色厚窗帘敞开着,一眼望去就是镜子般清澈的雾越湖湖面。雪还是猛烈地下着。

“请坐!”那个男人坐着说。

他把褐色头发往后拢,五官轮廓很深,有点不像日本人,微黑脸上的茶褐色眼睛,直直盯着我们。线条优美的鼻子下方蓄着一小撮胡须,胡子下的嘴角泛着沉稳的微笑,眼神却非常锐利。

“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白须贺秀一郎,你们好,请随便坐吧。”声音沉着而威严。

他就是这个家——雾越邸的主人;也是图书室其中几本书的作者。我们不敢发问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听从他的指示坐下来。

稍后,深月、彩夏跟兰三位女性也到了。

“鸣濑,”白须贺秀一郎绽开嘴角的笑容,微微举起右手,说,“好像都到齐了,准备咖啡。”

一直站在桌旁待命的黑衣管家,弯腰行礼后,立即走向房间角落的吧台。

“对不起,白须贺先生,”坐在我旁边的枪中惶恐地说,“还有一个人没到。”

我这才发现,如果我们所有人都被叫来的话,应该有九个人,可是,现在桌边只有八个人,还少一个人。

“他叫什么名字?”

雾越邸的主人神色自若地询问枪中,枪中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问题,只“啊”了一声,没有回答。

“那个没来的人,叫什么名字?”白须贺重复了他的问题。

“啊,他啊,”枪中环视过桌边的每一个人,说,“他叫榊由高。”

“是吗?”白须贺突然收起了嘴角的微笑说,“那么,不管等多久,这位榊先生都不会来了,而且是永远不会来了。”

“永远?”枪中惊讶地反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先生已经死了。”白须贺说。

2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跟说出这句话的人的平静表情,实在太不协调了。那一瞬间,一定没有人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也不例外,甚至怀疑是不是刚才那场梦的延续。

“您说什么?”

枪中的声音,划破了现场的沉默。雾越邸的主人眉也不皱一下地回答他:

“我是说那位先生已经死了。”

“胡说……”兰用断断续续的颤抖声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那种玩笑的癖好。”白须贺的嘴角再度浮出微笑,看着脸色苍白的兰,说,“榊先生真的死了,在我家的温室中。”

温室?榊死在昨天去过的温室中?

“胡说!”兰嘶哑地喊着,“你骗人!”

“兰!”枪中用尖锐的声音说,“冷静点,先听他怎么说。”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请大家来这里的,希望各位多多包涵。”

白须贺看着我们,语调非常从容。再度浮现的微笑,彻底隐藏了他内心的感情世界。

“末永!”

白须贺一声呼唤,那个站在墙边,留着胡子的年轻男人,立刻应声“是”,向前跨出一步。

“他是在这个家工作的末永耕治。”白须贺把他介绍给我们后,就对着他说:“把今天早上的事说给他们听。”

“是!”用粗犷的声音回答后,末永就站在原地,态度严谨地说起他在温室发现榊由高尸体的经过:“……我维持现场的情况,立刻找来的场小姐。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经断气了。”

“的场小姐是这个家的主治医生,非常优秀。”白须贺做了补充说明。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女人,用眼神向我们致意。

刚到这里的那天晚上,忍冬医生说过这个家有自己的医生,原来就是这个女人。知道她是医生后,就觉得她的确蛮有“女医”的架势。

“榊先生是昨天晚上死的,而且,”白须贺说,“是他杀。”

几张椅子同时发出了“嘎哒”的声响。站起来的是枪中、忍冬医生还有兰三个人。

“他杀?”兰的声音和脸都是扭曲的,“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白须贺平静地回答她,“不是病死或意外身亡,而是被某人杀死的。”

“不可能,”兰茫然地瞪大眼睛,“不会的……”喃喃自语的表情,从紧张到松弛,又骤然转为激动。紧抓着桌子边缘的双手开始猛烈颤抖,张得斗大的眼睛闪着凶光,怒视坐在对面的名望奈志:“是你干的吧!”

“你、你说什么啊!”名望大吃一惊,拼命挥动双手。

“你再装也没用的!”兰用尖细高亢的声音说。

“喂,你……”

“好角色都是由高的,你不爽,所以杀了他泄恨!”

“别胡说八道了!”

“不然还会有谁做这种事……”

“不要说了,兰!”

枪中语气尖锐地制止她。忍冬医生也拍拍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兰的双手在褐色的鬈发上乱抓一通,全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不会的……不会的,由高怎么可能被杀死,不可能的……”

兰的声音中断了,她垂下头来,黄色洋装下的肩膀不停抖动着。

“对不起,让您见笑了。”枪中坐回椅子上,用沉重的语气说。他拼命想掩饰自己的不安,但是,还是可以从膝盖附近紧握的双手,看出他的不安。“您说他是被杀死的,您可以确定吗?”

“很遗憾,那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是吗?”枪中喘不过气来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面对白须贺的视线,说:“可以去现场看吗?我想有必要确认尸体。”

“我就是请你们来认尸的。”白须贺缓缓点着头说,“的场医生,麻烦你带他们去看。不过,女士们最好不要去看。”

深月、兰跟彩夏留在餐厅,其他人都跟着黑框眼镜的女医生走向命案现场。

3

榊由高的尸体,在八角形温室中央广场的白圆桌前。像女人般的纤细尸体,仰躺在褐色瓷砖的地板上。

向来以美貌取胜的那张脸,发紫肿胀,丑陋扭曲地僵硬着,恶心得让人想撇过脸去。双唇像夜叉般往上吊;两眼翻白凸出;的茶褐色头发凌乱不堪。

因为下颚高抬而一览无遗的白皙脖子上,残留着看似某种带状物勒过的泛黑痕迹。生平第一次这么近看他杀尸体,我感到全身无力,用手按住快嘎哒嘎哒颤抖起来的膝盖,看着这个惨不忍睹的尸体。

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上半身是鲜红的毛衣。已经不能靠自己意识动作的双手,交叉摆在心窝处。悬吊在尸体上方的铜制浇水壶,被绑在一根从天花板垂下来的铁丝上。如刚才末永所描述的,里面塞着一条蓝色水管。水已经关掉了,可是,尸体还是的。

除了他穿在脚上的那双黑色运动鞋之外,我还在他伸得笔直的双脚边,看到了另一双陌生的鞋子——双涂漆的红色木屐。

“请问——”枪中看着站在尸体旁的的场说,“这双木屐是这个家的东西吧?”

“嗯,是的。”女医点点头。

枪中把眉梢皱成锐角,说:“应该是收藏在一楼大厅装饰架上的玻璃盒子里吧?”

我大概是看那幅挂在装饰架上方的肖像画看得出神了,一点都不记得大厅的装饰架上有那种盒子。

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东西会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凶手留下来的,可是,在尸体脚下留下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让我看看。”忍冬医生小跑步靠过来。可能是以前有过多次经验的关系吧,他短小矮胖的身体,毫不迟疑地蹲在尸体旁边。

“嗯,死得好惨。”医生用高亢的声音说完后,蹲在原地抬头看着同行的脸,说:“应该是被勒死的,你觉得呢?的场小姐。”

“没错,可是,”女医微皱眉头说,“请你看看他的脑勺。”

“啊?”忍冬医生稍微抬起尸体的头部,从侧面观察尸体的脑勺。

“啊,嗯。”医生喃喃念着,“你是说肿起来的这一块吧?可见是从后面打昏他,再把他勒死的。”说完,又抬头看着女医说:“你查得很仔细,这个家的主人说得没错,你的确很优秀。”

“不敢当。”

“那么,依你看,他死后多久了?”

听到老医生提出的问题,女医显得有点犹豫。露出无奈的表情,把眼镜扶正,耸动一下肩膀,回答说:

“我不太能确定。”

“你在大学没修过法医学吗?”

“这……”

“目前暂时不能报警,我们最好在时间还没经过太久之前,先做某个程度的判断。”

“嗯,你说得没错。”

女医回答得不是很有自信,但还是单膝着地,隔着尸体蹲在老医生对面。她紧张地看着很不自然的僵硬尸体,说:

“好像已经出现死后僵硬现象。”

“没错,通常死亡三到四小时后才会开始僵硬。先从下颚开始,不久蔓延到手臂跟脚的大关节,再依序到手指、脚趾……也就是所谓的下行性僵硬。”说完,医生把右手放在榊痉挛歪斜的嘴巴边,“下颚已经非常僵硬了。”接着,再把手移到缠绕着身体的手臂上,说:“这里也非常僵硬了,脚那边呢?”

的场小姐慢慢伸出手来,触摸尸体的脚,说:“已经开始僵硬了。”

“再来是手,”忍冬医生抓住死者贴放在腰际间的手,“这里还没有僵硬,稍微使一点力就可以扳开来。也就是说……”

“我记得手指是死亡十个小时后才会开始僵硬。”女医说。

忍冬医生很满意地点点头,说:

“没错,而下颚跟四肢关节,大约是七到八小时后开始僵硬,大概就是这个时间吧。”

“尸斑呢?”女医生问。

老医生用力将尸体侧翻,发现尸体的脖子后方皮肤已经浮现出红紫色的斑点。

“——嗯,用手指一压,就马上消失了。通常,死后过久,这种斑点就会逐渐退色消失。”

“那么,的确是死后七到八小时啰?”

“对,还不到十小时,这么判断应该不会错。”忍冬医生的手离开尸体,很快环视一遍绿意盎然的温室,问道:“这问温室的温度是多少度?”

“啊,”女医露出惊觉的神情,说:“25c左右。”

“比常温稍微高一点,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误差。”

“图书室里有法医学书,”枪中插嘴说,“何不等一下查查看呢?”

“说得也是。”忍冬医生皱起微微冒汗的圆鼻子,说,“目前,我们只能查到这个程度。其实,胃内的残留物是最重要的关键,可是,总不能在这栋屋子里进行解剖。总之,应该是死后七到八个小时,不对,最好把范围拉到九个小时左右。更慎重考虑误差的话,应该是六个半到九个半小时吧。”

我看看表,现在是上午9:10。倒回去算的话,死亡推断时间应该是在晚上11:40到凌晨2:40之间。

这个时间段,我正好……

“喂,”想到这里,名望奈志的声音突然从温室入口处传过来。“你们过来看!”

我们陆续离开广场,往名望那里走去。名望站在进门左手边——沿温室墙壁环绕一圈的通道转弯处,看着铺同样褐色瓷砖的地板上的某一点。

“你们看这个。”

名望用手指着的地方,掉落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附有金环扣的黑色皮带,金环扣上雕刻着三条互咬尾巴的蛇。我看过这个名为“乌洛波洛斯之蛇”的设计;那是已经身亡的榊的东西。

另一样东西。跟摆在尸体脚边的红色木屐一样怪异;是厚厚一本装在四六开纸盒里的书。我弯下腰看那本书。白色纸盒的表面,沾着斑斑点点的黄渍,看起来很脏,上面印着几个粗体字。

“这是……”我不由得叫出声来,“这是白秋的书呢。”

跟“杀人现场”非常不协调的书名——《日本诗歌选集北原自秋》,就印在那个纸盒子上。

4

回到正餐室时,桌上已经摆着印花的“mint0n”杯子,四处飘荡着高级咖啡的香味,我们却没有心情享受。

坐在椅子上的深月、兰、彩夏,同时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无言以对,慢吞吞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房子的主人跟面无表情的管家,还待在原来的位置上,唯独不见了末永耕治的身影。

穿着白色围裙的矮小中年女人推着餐车,从左手边墙壁的门进来。餐车上摆着一个装满了三明治的大盘子。

“我来介绍,”白须贺说,“她是负责厨房工作的井关悦子。”

白须贺的嘴角依然泛着微笑,女人停止推动餐车的动作,向我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各位,”白须贺喝了一口咖啡,坐在桌子的一头看着我们,说,“我跟各位一点关系都没有,各位是在前天偶然住进了我的房子。你们之中……”跟嘴角微笑非常不相称的锐利眼神,瞬间落在深月身上。

他应该已经从用人口中得知,我们之中有一个女孩跟肖像画中的女性——他已过世的夫人——长得一模一样;也知道她们的名字恰巧都是“mitsuki”。可是,他的表情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只是摇摇头,继续说着:

“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当然,我家的用人们也是一样。你们说是不是?”

没有人开口回答他。

“今天早上,你们之中的一个人死了;而且是那样的死法。我想,你们该不会认为凶手是这个家里的人吧?”

这句话在现场引起一阵骚动,话中意思非常明白,就是说可以由此判断,杀死榊由高的凶手,当然是在我们八个访客之中。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我们,问:“你们之中,有所谓代表人吗?”

“应该是我吧。”枪中回答。

“请问贵姓?”

“我叫枪中秋清。”

“枪中先生吗?”主人点点头,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代表人”。

“好,那么,枪中先生,我以这个房子主人的身份,来跟你这个代表人谈谈。”他非常冷静地说,“事实上,你们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生活。偏偏现在电话不通,雪又下个不停;即使停了,这场初冬的季节性积雪也很惊人,所以你们可能得继续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是,你们之中有个凶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不可能报警。说老实话,我很想现在就把你们赶出去,可是,我又不能这么做。所以,枪中先生,”白须贺的眼睛眯得更细了,“我希望你负起责任,以最快速度找出你们之中的凶手。在无法报警的情况下,我要求你做这样的努力,你应该不会有异议吧?”

他的语气既平静且绅士,却也给人无法反驳的压力。那种感觉,就像他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连枪中都有点招架不住,咬着下唇,一时接不上话。

“可以吧?枪中先生。”白须贺再度向他确认。

“知道了,”枪中沉默片刻,直视着白须贺,百般无奈地说,“我会接下这个侦探的职务。”

雾越邸的主人露出微笑,仿佛在对他说“当然应该这么做”,随即把双手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请等一下,白须贺先生。”枪中叫住他。

“什么事?”

“您要我接下侦探的工作,现在我接下来了,那么,您是不是也会协助我呢?”

“这就很难说啦。”白须贺轻轻耸动肩膀,“也许我可以给你某种程度的协助。”

“那么,我想先请教您两件事。”

“你问吧。”

“第一,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只有您、的场小姐、鸣濑先生、末永先生、井关小姐吗?可不可以请他们集合一次?”

“他们之中绝对没有凶手。”白须贺冷冷地说。

“可是……”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在白须贺的催促下,枪中不满地皱起眉头,继续说下去。

“请准许我们进出温室,因为那里是犯案现场。”

“我可以答应你。”

“啊,还有一件事。”枪中对正要站起来的白须贺说,“该怎么处理种的尸体?把他丢在那里,好像太可怜了。”

“搬到地下室去吧。”白须贺立刻答复他,“把那种东西留在那里,我们也会很困扰。这样吧,先替他照相、素描存证,再搬到地下室去,如何?”

听到对方毫不犹豫地把尸体说成“那种东西”,枪中的表情顿时僵硬,但是,随即回过神来说“可以”,再对着低头不语的兰说:

“可以吧,兰?”

兰凉讶地抬起头来,但是,很快又低下头去,用绝望无力的声音说:“随便你们。”

5

白须贺离开后,的场也随后离去。井关悦子消失在她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后,鸣濑管家也替几个杯子加满咖啡,再把大盘子放在餐桌上,就离开了正餐室。

枪中拿起冷掉的杯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名望奈志在一旁看着这样的他,说:

“枪中,这样好吗?”

名望愁眉不展地露出前排牙齿,勉强挤出笑容,又接着说:

“把可怜的榊的尸体交给那些人,总觉得今天晚上他们就会把他的脚或哪个部位拿来配饭吃。我知道了,可能前菜是一人一根水煮指头,主餐则是……”

“不要说了!”兰掀起眼睑,用沙哑的声音喊着。

“榊看起来最好吃了,那些家伙八成一开始就想把他杀来吃了。”

“我叫你不要说了啊!”等名望夸张地耸耸肩闭上嘴后,兰单手啪地打在桌面上,说:“明明是你杀的!”

“又说这种话了。”

“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

“你好像很讨厌我,”名望抓着头说,“可是,我其实并不是很讨厌榊啊,我老爱数落他这个那个,也只是个性使然。”

“你现在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

“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兰把淡褐色的桌布扭成一团,咬着没有颜色的干枯嘴唇。那种表情就像被逼到了绝境,随时会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知道了,是你!”

她把目标转移到甲斐身上,正要喝一口咖啡的甲斐,惊讶地放下了杯子。

“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向由高借了钱吗?借了好几十万,你还不起,所以就杀了他。”

“怎么可能!”甲斐苍白着脸,求救似的看着其他同伴。

“喂,你不要随便瞎猜,把自己人都当成了凶手好不好?”名望奈志嬉皮笑脸地歪着嘴角,说,“不然,我也可以说,在我看来,最有嫌疑的人是你。”

“我?”

“你们是情侣关系啊,因为感情纠纷而萌生杀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啊。而且,回想前天的事……”名望用舌头舔湿嘴唇,“从巴士故障我们下车走路开始,一直到下大雪迷路为止,都是前串走在最前头。”

“那又怎么样?”

“所以,你怪他害了你啊,你认为迷路回不了东京,都是他的错。”

“我才没那么想。”

“真的吗?难得的试镜机会,你却去不了。而且,这个机会还是你卖身给制作人才争取来的呢。”

“不要说了!”兰大叫一声,随即脱下一只鞋子,奋力往名望奈志扔过去。不是很高级的红色高跟鞋,从吓得魂飞魄散的名望的太阳穴擦过。撞到背后的墙壁上,又猛地斜斜反弹回来,掉落在绒毯上翻滚着,正好滚到刚打开门进来的的场小姐跟前。的场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我们。

“啊,不好意思!”枪中慌忙趋向前去,捡起高跟鞋,“对不起,她是那个被杀的男人的女朋友。”

被高跟鞋打到的墙壁上,留下了很清楚的伤痕。枪中看着这个痕迹,满怀歉意地说: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跟她计较,她只是情绪太激动了。”

“我知道。”女医说话的声音出奇的柔和,“不过,还是让她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看到她这么沉静的反应,枪中显得有些诧异。因为他以为女医一定会毫不讲人情地斥责他们。

“我去拿药来。”忍冬医生站起身来这么说时,女医生轻轻摇摇头,说:

“不用了,我想应该有人需要镇静剂,已经拿来了。”

枪中很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你了,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

的场对掩不住疑惑的枪中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还有,我们老爷说会开放礼拜堂,你们随时可以进去。”

“太感谢了。”枪中向她道谢后,转过身来对我们所有人说:“我们失去了一个同伴,大家一起去礼拜堂为他祈祷吧。”

6

忍冬医生陪兰回二楼房间,其他人则在的场的带领下,往礼拜堂走去。

礼拜堂在一楼大厅靠湖那一侧;夹层二楼的正下方有几阶宽广的楼梯,从那里走下去就是礼拜堂的入口,形成半地下结构。

打开蓝色的双开门,迎向我们的是一个比大厅微暗的静谧空间。吐出来的气息,微微冻结在沉淀的冷空气中。

白色灰泥的天花板,是半球形的圆顶形状。在相当高的位置,有好几块小彩色玻璃拼凑成的图案。右手边墙上,也有彩色玻璃构成的长方形图案,大概是描绘圣经里的某个故事。

正面的祭坛前,有前后两排三人坐的坐位,隔着通道,分别固定在两侧。我们默默坐下来后,的场小姐说:

“弹首曲子吧?”

说着,她走向了放在祭坛旁的钢琴。深红褐色的紫檀侧板上,雕刻着精致的装饰图案。形状类似三角钢琴,只是体积小了一点。

“请大家默祷。”

响彻礼拜堂的琴声,不是一般钢琴的声音,而是古式钢琴的声音。微带幽暗的透明旋律,在沉静的和弦伴奏中缭绕着;那是贝多芬《月光》中的第一乐章。没想到这首钢琴奏鸣曲,竟很适合古式钢琴坚硬而哀戚的音色。

坐在前排最右边的我,边倾听着在微暗圆顶天花板中回响的音乐,边观察着坐在我旁边的每一个人。

深月紧绷着美丽的脸庞;彩夏静默地垂下头来,双手紧紧互握着;甲斐紧闭双眼,垂落着肩膀;名望一直看着巧妙演奏古乐器的女医;接下“侦探职务”的枪中,眉头紧皱,抬头看着右手边的彩色玻璃图案。稍晚才到的忍冬医生,悄悄在我后面坐下来。

这些人之中,真的有杀死榊的凶手吗?或是……

离开礼拜堂,在回二楼途中的走廊上,枪中戳戳走在前头的我,说:

“你发现了吗?铃藤。”

我摸不着头绪地看着他。

“你没看到前面那个彩色玻璃的图案吗?”

“嗯,看到了啊。”

“你没发现那是什么图案吗?”

“没有。”我实在不知道枪中想说什么,“那个图案怎么了?”

“依我看,那个图案的主题应该是‘创世纪’第四章的故事。”

“‘创世纪’是什么故事?”

“图案里不是有两个男人跪着吗?一个男人的面前堆着谷物类的东西:另一个人的面前有一只羊。那些东西都是奉献给耶和华的。”

“那么,那两个人是该隐跟亚伯啰?”

“圣经上说‘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为供物献给耶和华,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没错,那是该隐跟亚伯。”枪中抚摸着中间有一条凹沟的下巴,说,“该隐(cain)跟甲斐(kai)的发音相似,这是第八个巧合了。”

7

大概是为了表示哀悼之意,的场换上了深灰色的背心。以女性的身材来说,她算是蛮高大的,体型也非常好;而且皮肤白皙、轮廓分明;摘下眼镜,说不定也是个大美人。可是,第一次见到她时所产生的“男人婆”印象,还是很难抹灭。这样的她,正把杯子分送到餐桌边的每一个人面前。

“这是什么?”

忍冬医生把杯子拿到眼前,端详着杯里的液体问。女医放松淡妆的脸颊,说:“是苏打紫苏酒,如果合您的口味,可以再来一杯。”

现在是中午12点半,我们在二楼餐厅用餐。用餐时,的场一直在旁伺候。态度还是一样淡淡的,可是,说话的口气跟表情都比之前柔和多了,有时候还会露出沉稳的笑容。这样的转变,也许会让某些人心里发毛;不过,我认为应该是同情我们在那样的状态下,失去了一个同伴的关系。

午餐前,她在图书室跟忍冬医生聊了一个小时。老医生好像很欣赏这个年纪比他小的同行,脸上堆着笑容,想到什么就问她什么.毫无顾忌。

“对了,的场小姐,你在大学读的是医学部吧,可是,技巧真不错呢。”

“您是指哪方面?”

“刚才你在礼拜堂弹的古式钢琴啊,实在弹得太好了。”

“不敢当。”

“不过,古式钢琴很麻烦吧?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调音非常困难。”

“调音由末永负责。”

“那个满脸胡子的年轻人吗?”

“他以前好像学过乐器调音。”

“哦,看不出来呢,他几岁了?”

“大概28岁吧。”回答问题的的场,并没有显现出不耐烦的样子。

“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

“ayumi。”

“汉字怎么写呢?”

“没有汉字。”

“哦,真巧呢,”忍冬医生用手拍打着光秃的额头,说,“我老觉得你跟我小女儿的味道很像,没想到连名字都一样。”

连名字都一样——对这句话敏感的人,当然不只我一个。

“说到名字,的场小姐,”果然枪中开口说话了,“有件事蛮奇怪的,我可以请教你吗?”

“什么事?”

“就是……”枪中把从来到这里直到今天早上,在这个屋子里发现的名字巧合,一一说给女医听。刚开始,女医只是很诧异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就浮现出了紧张的表情。

“……就是这样了,如果把这些都归于单纯的巧合,当然很好解决。可是,未免也太多了吧。”枪中偷偷看着女医的表情,“你认为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她含混地带过去。

“现在只剩下我的名字,枪中秋清,没有发现任何巧合。怎么样?这个房子里面,有没有可以表现出我名字的东西?”

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枪中说:“一楼有一个房间,收藏了甲胄、头盔等古代武具,其中一样东西应该可以勉强扯上关系吧。”

“什么东西?”

“枪,‘枪中’的枪。”

“嗯,”枪中点着头,神情却显得有些落寞,“枪……的确是我名字的一部分,可是,跟其他人比起来,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你干吗这么在意呢,这种事会随着每个人的看法而有不同的意义啊。”

“嗯,你说得没错。”

枪中抱着手臂,好像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不时地眨着眼睛。

“我现在要说的,与忍冬医生的姓名学无关。名字这种东西,有时候不单单是这个人或事物的名称,还具有更重要的意义。自古以来,世界各地的民族都会去观察这个意义,以及其所蕴含的某种力量。”

枪中又接着说:

“在混沌未开的社会以及古代社会中,人的名字不只是一种记号,而是被当成一个实体,相当于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例如,古埃及人认为,人类是由‘’等九种要索构成的,其中之一就是‘名字’。格陵兰人与爱斯基摩人也认为,人类是由‘’、‘灵魂’、‘名字’三个要素构成的。

“所以,他们相信只要掌握一个人的名字,对它施咒,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个名字的主人。因此,他们都不太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别人。即使知道别人的名字,也不会随便喊;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回应。据说,非洲的某个部族,一个人有三个名字呢。一个是‘内名’或称为‘存在之名’,是不可以告诉他人的秘密;第二个是通过仪式时所取的名字,代表一个人的年龄与身份;第三个是所谓通称,与这个人的本质无关。”

枪中有点喃喃自语般继续说着:

“在日本与中国,也有这种跟名字相关的禁忌习俗。例如,不可以直接称呼长辈或伟人名字,就还存在于这个国家。”

“所谓的‘讳’吗?”

“对,就是所谓的‘讳’,原意是‘不敢直称其名’——‘讳名’。现在已经被当成天皇逝世后,怀着无限敬意封给天皇的称号——‘谥’,其实,这本来是指伟人被视为秘密的真名。在中国,甚至有关于‘讳’的‘避讳学’这门学问。

“总之,名字跟事物之间,应该具有超越‘名字只是偶然的符号’这种说法的意义——也就是说,名字与本质,有一种内在的必然关系。”

枪中停顿一下,把视线转回听得一头雾水的女医,说:

“例如,你会有‘的场ayumi’这个名字,一定是基于某种理由。在‘只是出生于的场家,而被冠上了这个名字’的思考之上,应该还有某种类似与人类本质相关的必然意义。”

“必然意义?”

“是的,如果是中世纪的欧洲,当然就会跟唯一绝对的‘神’的存在扯上关系。人、事物、语言,都是全能的神创造出来的。

所以,一样东西跟表现这个东西的记号之间的必然关联,是神的旨意。这样的世界观,是大家都认同的。

“我好像偏离主题了……啊,其实也不会啦。嗯,换句话说,就是名字跟命运之间有某种关联的思想。”

枪中用手指推推眼镜的金边框架,说:

“有一种思考模式是:名字本身具有神秘的力量,会影响人的命运;另一种思考模式是,反过来把重点放在命运上,认为名字只是用来表现早已注定的命运的符号。不用说,姓名占卜学当然是衍生自前一种思考方式。其不在乎真名,只重视通称的做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争议,不过,就现在在场的艺人们来看,艺名都比真名更接近其人格核心,所以,在这里,应该是那个做法比较正确吧。

“总之,这种对言语、文字、名字过于拘泥的表现——追根究底,就是所谓的‘言灵信仰’,在全世界都可以看得到,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即使在现代,社会模式已经从咒术、宗教转移到科学,还是继续存在于我们心中,怎么也摆脱不掉。

“所以呢——也许不能推断出什么理论来,可是,我就是无法不这么想。当然,如果要从‘这个房子有我们的名字’这样的偶然中,找出某种必然意义,就必须去否认我们平常的思考依据——我们所相信的——还原主义模式的科学精神。”

枪中把紫苏酒的杯子移到嘴边说:“好了,暂且不提这些吧。的场小姐,”枪中看着女医的脸,“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这张十人坐的餐桌,只有九张椅子,还有一张哪里去了?”

“啊,”女医发出叹息般的声音,说,“断了一根脚,放在仓库里了。”

“什么时候断掉的?”

“前天上午。”

“哦,是吗?”枪中独自缓缓点着头,“昨天在温室里也发生了奇妙的事,就是天花板的玻璃突然龟裂了。”

“是的——”

“那时候你说这个家有点怪异,到底是什么意思?”

的场猛然抖动了一下眉毛,垂下了视线。枪中紧咬不放地说:

“你还说,每当有客人来访时,这个房子就会突然动起来,对吧?”

“这些事,”的场欲言又止,重新整理思绪后说:“不要去在意,就不会有什么事。一般人是不会去注意这些的。”

“哦,”枪中低吟着,还眨了好几次眼睛,“隔壁房间的烟具盒掉下来的事,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不过,仔细想想昨天那个盒子从桌子掉下来的状况,也有些奇怪。”

“怎么说?”

“没有人碰到那个盒子,好像是那个盒子自己掉下来的。”

昨晚大家解散后,我在图书室跟枪中谈事情时,顺便把我看到的情形告诉了枪中。当时,我们还是不得不把原因归于“某种巧合”,毕竟还是有这种可能性。

“刚才我跟你提过,那个烟具盒上雕刻着源氏图案‘贤木’。这个烟具盒昨晚坏掉,今天早上和它名字同音的榊就死了。”

枪中注视着女医说,“难道这也是因为这个房子动起来了吗?”

的场并没有坚决拒绝回答的样子,只是显得有点为难,好像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算了,”枪中摇摇头,很快接下去说,“其实我可以想像你那句话的意思。没错,一般人的确不会去注意这种事,可以说是全凭‘个人观感’。既然你不想说,现在我就不再追问了,等改天再谈……”

8

“对不起,请大家看这里。”饭后,的场正给大家端上花茶时,枪中突然很紧张地开口说,“大家应该都冷静下来了吧?兰,你还好吧?”

“嗯——”

服下镇静剂,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的兰显得更阴沉了,几乎没有吃半口东西。不过,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食欲一如平常的只有忍冬医生,以及用筷子取代刀叉的名望奈志。

“好,那么,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老实说,我也不想像警察办案那样询问你们,可是,我一定得这么做,希望你们都能回答我的问题。这么做,不只是因为白须贺先生的要求,对我们来说也是必要的。”

枪中巡视过全桌的人后,回过头看着站在餐车旁的的场医生,说:“的场小姐,我也需要你的协助。”的场小姐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枪中说:“谢谢你,请找个地方坐下来。”

“首先,”枪中看着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来的的场,说:“我想再度确认榊的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好的,”她清楚地回答,“末永找我去温室时,是上午7:40左右。才看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已经断了气。当然,我还是依照程序检查了他的脉搏、瞳孔;也是这时候发现了脑勺的肿块。

“尸体被浇水壶里的水淋得湿答答的。我只是先关了水龙头,然后就那样把他放着。所以,尸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大致上就是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样。”

“然后,你就把我们都找来了?”

“嗯,我跟主人商量过后,就由我跟鸣濑分头去把你们找来。”

“那时候大约是8点半左右吧?”

“是的。”

“我们去现场看时,你跟忍冬医生开始验尸,那时候是大概是9:10吧?验尸结果是窒息而死——被勒毙的。凶手从后头部将他击昏,再用皮带状的凶器勒住他的脖子;大约已经死亡六个半到九个半小时,所以,单纯推算回去的话,这件凶杀案就是发生在昨晚11:40到凌晨2:40之间——是不是这样呢,忍冬医生?”

“没错。”老医生严肃地点点头,“刚才我又跟的场小姐讨论过一次死亡时间,大致上应该就是那个时间段了。范围已经设定得很宽了,如果有误差,应该也就是加减十分钟而已吧。当然啦,如果可以尽快解剖的话,就可以进一步缩小时间范围了。”

“尸体被水浸泡过,不必考虑吗?”

“温室所使用的水来自湖水。”的场说,“你们知道雾越湖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这附近的雾很浓。那个湖是火山活动后产生的堰塞湖。湖底有好几个地方喷着温泉,水温相当高,所以才会产生浓雾。”

“你是说水温很高,所以不会对尸体造成太大的影响吗?”

“是的,几乎没有水的冷却效果,水量也没那么多。”

“原来如此,”枪中抚摸着高挺的鼻头,“那么,对于名望奈志发现的皮带跟书,你有什么看法呢?”

“末永找我去温室时,我就发现那两样东西了。”

“是吗?所以呢?”

“我认为那条皮带应该是勒住死者脖子的凶器。”

“那么,书呢?”

“原本应该是图书室里的书,你们也都看到了,那本装在纸盒里的书非常笨重,我想凶手应该是用那本书殴打了被害人的头部。”

“对,我也这么想。”枪中点了好几次头,“忍冬医生,您的意见呢?”

“我也赞成。”老医生回答说,“拿书当凶器是有点奇怪,不过,用书脊部分用力敲打的话,还是可以造成很大的伤害。榊的身体又那么瘦弱,恐怕连女性都有可能把他打昏。”

听到这句话,深月、彩夏跟兰,隔着桌子彼此互看了一下。

三个人都显得很诧异、惊慌,只是程度多少有些不同而已。

“还有那条皮带,”忍冬医生继续说,“枪中先生,那是榊的吧?我并不是看过才这么说的,而是看到他的裤子上没有皮带。”

“您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他的皮带。”枪中深深点着头,把手挽在胸前,“现在,我们可判断那条皮带跟书就是凶器,问题是,那两样东西为什么会掉在温室入口附近——距离尸体那么远的地方。”

“这个嘛,”的场陈述她的看法,“各位,你们都没注意到吗?皮带跟书掉落的地方,有碎裂的盆栽以及挣扎过的凌乱痕迹。也就是说,榊是在那个地方被杀死的,而不是在中央广场——我想我这样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

“你是说凶手行凶后,移动了尸体?”

“是的。”

“嗯,我们去看时,尸体的双手缠绕在身体上,好像抱着腹部。一开始就是那样吗?”

“好像末永发现尸体时就是那样了。”

“遭勒毙的尸体会呈现出那种姿态,实在太不自然了。”

“嗯,我想应该是死亡后,还没开始僵硬之前,被弄成了那种姿势。”

“你认为是凶手所做的?”枪中喝了一口红茶,“还有,放在尸体脚下的那一双红色木屐,也是一开始就在那里了吧?”

“是的。”

“唉,木屐、浇水壶、尸体的不自然姿势,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呢?”

枪中说得没错,奇怪的事实在太多了。从这些已知的事实,可以大约推测出凶手昨晚所采取的行动。就是以某种借口,把榊带到温室;或骗他出来,趁他不注意时,用从图书室带出来的书殴打他的头。等榊昏倒后,再抽出他的皮带,用这条皮带把他勒死。

问题是,凶手把尸体搬到中央广场,弄成那种姿态,把从大厅拿来的木屐放在尸体脚下,还用铁丝吊着浇水壶,把水管塞在浇水壶里。凶手这一连串的奇怪举动,究竟有什么意图?

“甲斐,你想说什么吗?”枪中发现在鸦雀无声的一群人当中,甲斐好像有话要说,视线闪烁不定。

“也没什么啦。”他神经质地微微垂下单眼皮,点上了烟。

“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啊。”

“好吧,”甲斐的视线依然朝下,微微点头说,“我刚才想到了,那本书——就是掉落在那里的那本书,是北原白秋的诗集吧。”

“嗯,没错,所以呢?”

“所以,”甲斐带着不安的神色说,“我想可能是《雨》的模仿杀人?”

9

“雨的模仿杀人?”枪中紧紧皱起了眉头。

甲斐镇定地抽着烟,说:“是的,北原白秋的。”

“白秋的《雨》……”

一阵不安横扫过,所有倾听甲斐说话的人,都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其中有不少人是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下雨了,下雨了。”忍冬医生打破了沉默,像哄小孩子睡觉似的,开始唱起那首歌,“我想去玩,可是没有伞,红色木屐的夹脚带也断了。”

惊呼声像波浪般,淹没了整张餐桌。枪中眉梢挑起,轻轻咳了几声;名望奈志瞪大了凹陷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兰苍白的脸颊,痉挛般颤抖着;深月把手贴在白皙的额头上,缓缓摇着头;彩夏东张西望地看着大家。

“下雨了,下雨了”——就是从浇水壶喷出来的水;“红色木屐”——就是红色木屐。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边在胸前口袋摸索着香烟,边喃喃说着。

“模仿杀人吗……”枪中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喃喃自语,他的食指按着太阳穴,神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没错,只能这么想了。可是……”

“什么叫模仿杀人?”彩夏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模仿杀人’……”枪中回答她,“就是模仿童谣的歌词或小说的内容来杀人。你没看过英国女作家克丽斯蒂写的《最后一个人也不剩了》吗?”

“没有看过。”彩夏摇摇头,随即接着说:“我知道了,有部电影就是模仿小皮球歌的歌词来杀人。”

“《罪恶的拍球歌》吗?没错,那也是典型的模仿杀人。现在你懂了吧?凶手就是模仿忍冬医生唱的那首歌的歌词,把现场布置成那样子——用浇水壶的水来表示雨水,用红色木屐来表示歌词里的红色木屐。”

“原来是这样啊,”彩夏老实地点着头,“白秋的《雨》,就是那个房间里的音乐盒的音乐吧?”

“音乐盒?啊,说得也是。”枪中把视线投向通往沙龙那扇门的方向,随即用指甲弹一下杯子的边缘,把视线转回到大家身上,说:

“好了,这件事就说到这儿吧,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大家的行踪,也就是所谓的不在场证明调查。

“昨天大家是在9点半左右回去房间,那之后尤其是11:40到凌晨2:40之间的行踪,是最大的问题。我跟铃藤在那之后,一直待在图书室里讨论下一部戏剧。到凌晨4点半以前,我们两个都在一起,所以,很幸运的,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成立。对吧,铃藤?”

“嗯,”我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用力地点着头,“没错,枪中先回房间拿笔记,然后我们就一直讨论到4点半。”

“这期间,各自上了一两次厕所,不过,顶多两三分钟而已。

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做到凶手做的那些事。要做到那样,以最短的时间来估计,也要二三十分钟吧。”枪中吐了一口气,看着大家,“我要一一询问你们,也许那种感觉不是很好,可是,请尽量详细地回答我。首先,从名望奈志开始吧,你昨天晚上有不在场证明吗?”

“怎么可能有,”名望奈志皱起骷髅般的脸,说,“我回到房间,倒头就睡着啦。我这个人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马上熟睡。

在被那个大叔叫醒之前,一直都在梦中。顺便告诉你我做了什么梦吧?我梦到雪停了,我回到东京,追上正要去办离婚的老婆……”

“好了,”枪中不悦地挥挥手,“下一个,彩夏呢?”

“我跟深月在一起。”彩夏回答说,“我担心火山爆发的事,睡不着,就去了深月房里。”

“深月,真的吗?”

“嗯,”深月瞄了彩夏一眼,“不过,并不是一直在一起。”

“怎么说呢?”

“彩夏到我房间来,是在12点左右。之后,我们东聊西聊了一阵子。2点左右,彩夏说她好像可以睡得着了,就回房去了。”

“不算是很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是的,的确不完整。”

“好,下一个,”枪中把视线移到兰的脸上,“你拿着忍冬医给你的药,第一个回到房间。那之后,你做了什么事?”

“把药吃了啊。”兰轻声说。

“哦,没去榊的房间吗?”

“哪有心情去啊。”

“药很有效吗?”

“嗯。”

“你一直睡到天亮吗?”

“是啊,枪中,你不会是怀疑我吧?”兰的神情变得僵硬。

枪中缓缓地摇摇头说:“怎么说呢,”话中夹带着叹息声,“答应这个调查的工作,我也很为难。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当侦探;不过,基本上应该要去怀疑所有的人、事、物吧?”

“我没有杀由高。”

“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好过分!”

“兰,你不是有一阵子很迷推理小说吗?凶手通常都是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不要跟小说扯在一起。”

“我也不想啊,可是,现在,在被风雪封闭的房子里发生了模仿凶杀案,叫我怎么分得清楚现实与小说之间的界限呢?”枪中半绝望地说,把视线从咬着嘴唇的兰身上拉开,再度展开质询,“所以呢,”接着把视线转到忍冬医生身上,“很抱歉,医生,可以请你说明昨晚的行踪吗?”

“我跟名望、希美崎一样,”老医生抚摸着白胡须,说,“回到房间没多久后就睡着了,在早上被叫起来之前,没有见到任何人。”

“是吗?谢了。”枪中叹了一口气,“好了,就剩下甲斐了。”

枪中显得非常疲惫,垂下肩膀来,视线先落在凝视着桌子正中央的甲斐身上,再移到我脸上,“甲斐也有不在场证明,我跟铃藤是证人。”

我默默点着头。没错,跟我和枪中一样,甲斐也有不在场证明,昨天晚上的那个问题时间段,他跟我们一起待在图书室里。

“不过,还是请他本人来说吧。”

“好,”甲斐张开充血的眼睛,说,“我9点半回到房间后,怎么样都睡不着,就去了图书室,想找本书看。结果,看到枪中跟铃藤都在图书室。”

“那时候大约10点半左右吧?”

“嗯,差不多是那个时间,然后我就一直待在那里了。”

他说怕带回房间里,又不想看了,就坐在壁炉前的摇椅上看书。偶尔会听我和枪中之间的谈话,插一点意见进来。等他回房间时,已经凌晨3点多了。

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当时日光室的长箱形挂钟正好响了起来。我也还清楚记得,当时他看着自己的手表确认时间后说“已经这么晚了啊”。

“好了,”确认完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后,枪中挽起手说,“结果,只有三个人有不在场证明。深月跟彩夏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完整;名望、兰跟忍冬医生完全没有不在场证明。单纯来想,凶手就在这五个人之中。”枪中看着在一旁默默观看“不在场证明调查”的女医生,说:“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的场?”

“你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吗?”她有点惊讶地眨着眼睛,但马上恢复镇定,淡淡地回答说,“因为要早起,所以我平常最晚也是10点就睡了。我一向很注意维持足够的睡眠,昨天也是这样,10点上床后,就睡着了。”

“其他人呢?”

“你认为我们之中有凶手吗?”的场挑高眼角,反问枪中。

“虽然白须贺先生那么说,可是,我还是不能漠视这个可能性,你能了解吗?”

的场稍微思考过枪中所说的话后,点头表示赞同。

“用人们每天早上7点就要开始做各自的工作,所以,不会有人熬夜。晚上通常是9点回到各自的房间,尽量早点睡觉。前天晚上因为各位突然来访,所以晚了一点,不过,昨天晚上应该是跟平常一样。”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没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啰?”

“嗯,恐怕是吧。”

“为了参考,请告诉我你们的房间的位置。”

“我跟井关在三楼尽头,鸣濑跟末永在一楼尽头。”

“白须贺先生的房间也在三楼吗?还是一楼?”

“三楼。”

“他也很早就睡了吗?”

“主人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如果跟平常一样的话,应该也是很早就休息了吧。”

“哦,那么其他人呢?”枪中像连珠炮般提出了一长串的问题。

我可以看出女医白皙的脸颊微微颤抖着,眼镜后的眼睛,也霎时浮现出防备的神色。

“这个家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吗?”枪中又问了一句。

“没有。”她冷冷地回答。

“是吗?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枪中一定是怕再逼问下去,她不但不会回答,恐怕连合作的态度都会改变,所以很干脆地停止了询问。“对了,还有,”枪中把视线拉回到大家身上,“昨天那个问题时间段内,或之前之后,有没有人听到可疑的声响?或是注意到任何事?”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垂着眼睑,避开彼此的视线。这之间,我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深月。她的脸色跟兰一样不是很好。发生了杀人这种天大的事,当然会这样,可是,一点都无损于她的美。

我还是无可救药地对她着迷——对她的一切。要以“恋爱”这两个字来形容也行,我无法否认。

也许,我不该在这种情况下想这种事——不,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才更应该用明确的字眼来确定我心中的感情。同时,我也想起了昨天晚上——不对,应该说是今天凌晨——枪中在图书室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并不了解他那句话的真正意思,可是,对我来说,那也许是比榊由高的死还要重要的问题。

“如果不方便在太家面前说的话,等一下可以直接来告诉我。

不管是多小的事都行。”稍过片刻后枪中说,“对了,的场小姐,在现场的那双木屐……”说到这里,走廊的门被打开来,打断了枪中的话。

“的场医生,”管家走进来,用嘶哑的声音说,“对不起,可以来一下吗?”

10

“现在,我们针对动机来讨论吧。”的场被鸣濑叫离坐位后,枪中转向大家说,“不管凶手是谁,一定会有杀死榊由高的理由。虽然现在常有所谓‘无动机’的疯狂杀人,可是,依我看,这里并没有那种精神异常者。

“我们之中有理由杀死榊的人,首先是名望,其次是兰、甲斐。”

“枪中,怎么连你都这么说呢,你认为我恨榊吗?”名望不服地撅起嘴巴。

“起码在旁人眼里,你不是很喜欢他。”

“那不只是对榊吧,我没有喜欢男人的癖好。”

“还有,从你今天早上所说的话可以听出来,你认为昨天我们会迷路,都该怪一直走在前头的榊。因为他的关系,我们被困在这里,破坏了你挽回婚姻的计划,所以你恨他。”

“是、是,”名望赌气似的举起了双手,“总之呢,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鬼怒川’了,以后只要说到这个姓又要被嘲笑。”

“至于兰,就如名望刚才所说,为了爱的纠葛。还有,不能回东京参加试镜,也可能让你产生恨意。”

听到枪中这么说,兰已经不想做任何反驳。她低下头来,不断叹着气。

“甲斐,你欠榊钱是事实吧?”

枪中的目光一转到甲斐身上。甲斐就缩起了壮硕的身体,点了点头。

“借了多少?”

“不是很大的金额,大约50万。”

“嗯,你应该不会为这么一点钱杀人吧。不过,也很难讲,现在借你钱的人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你也有可能借了更多的钱。他要你回去就还他,你有办法吗?”

“总会有办法的。”

“哦——”把视线从甲斐身上移开后,枪中又用指甲弹一下已经空了的杯子,“其他人就没有什么动机了。”

“谁说的,”兰抬起阴沉的脸,用沙哑的声音说,“如果你怀疑我,也该怀疑彩夏跟深月啊。”

“哦,为什么?”

“因为彩夏喜欢由高啊,由高那个人就是那种调调,来者不拒,所以,好像陪她玩了一阵子。”

“不要说了!”彩夏用激昂的声音打断兰的话,“你没资格这样说我!”表情跟口吻不再那么孩子气,跟平常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她用憎恶的眼神瞪着兰。

“他真的玩弄过你的感情吗?”枪中问。

彩夏涨红着脸,暧昧地摇着头,说:“榊长得帅,身材又好,我的确是喜欢过他。可是,也不是真的爱上他啊,所以怎么可能因为他玩弄过我的感情就恨他呢。”

“说得真好听。”

兰气冲冲地反瞪彩夏一眼,彩夏也不甘示弱地反驳她:

“我看是你在忌妒我吧?”

“我忌妒你?你……”

“好了,别吵了。”枪中无奈地制止她们,“兰,你说深月也有动机,为什么?”

“因为,”兰嗫嚅地说:“榊最近骚扰过她。”

“真的吗?”枪中看着深月。

深月的表情还是那么沉静,只是多了一点凝重,她缓缓地摇摇头说:“事情没那么严重,他是约过我几次,可是,我都没答应过。”

“他强逼过你吗?”

“怎么可能。”

“哟哟,真是这样的话,枪中一定也会很不高兴吧?”名望一说,“枪中,你向来很宠爱深月,如果那家伙敢动深月一根寒毛,你一定会很生气吧?”

“开始反击了?”枪中耸耸肩说,“这一点我不能完全否认,所以,也算是一种动机吧。”

说完,他用带有某种意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好像在对我说——如果他骚扰深月,你也有相同的动机。

“结果,只有忍冬医生完全没有动机。”

“枪中,这也未必吧?”

听到名望这么说,忍冬医生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说:

“我也有动机吗?”

“有可能啊,譬如说,你的小女儿去东京的大学就读时,在那里认识了榊。”

“你是说她可能被榊诱惑、玩弄过?”

“没错。”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巧啦。”老医生摇晃着圆圆的身体笑着说,“真的太巧了。”

“对不起,说了这么失礼的话。”枪中瞪了名望一眼。

“没关系,这个房子本来就充满了令人惊讶的巧合。”

“该怀疑的事还真多呢……”枪中喃喃自语地说,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个房子的人也……”

这时候,被鸣濑叫出去的的场回来了,时间大约是下午2点多。

“我有件事要告诉各位。”女医一进来,就神色紧张地对我们说,“不过,在说之前,我要先确认死去的榊先生的本名是不是叫李家充?”枪中回答“是”,女医又问:“他是李家企业社长的儿子吗?”

“没错,怎么了吗?”

我一点都猜不出来她到底要跟我们说什么,不过,从她的语气,可以知道她带来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电视新闻里出现了他的照片。”的场边说边坐回原来的位置。

“电视新闻有他的照片?”枪中惊讶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察正在找他。”

“警察?”枪中更惊讶了,半跃起身子,说,“怎么回事,他犯了什么罪吗?”

“嗯,”女医点头说,“他是8月在东京发生的那起强盗杀人案的重要嫌疑犯……”

11

那个案件发生在8月28日星期四深夜;有人闯入东京都目黑区李家产业会长李享助家中,杀了李家一名警卫后逃逸。

依现场状况判断,凶手是搜寻财物时被警卫发现,所以杀了警卫。不过,死因是后脑部撞击引起的脑出血,所以,也可能是在缠斗中发生的意外。凶手可能也吓坏了,所以没有带走任何财物就跑了。

那个房子太大了,所以案发当时的声响没有吵醒任何人,被杀的警卫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案发两个月后,警察还是查不出一点线索,案情陷入胶着。一直到最近,才出现了有力的目击者。

那个目击者说,在推定的案发时间,有一辆可疑的车子停在李家附近的马路上,他看到一个人影突然从李家冲出来钻进车子里,然后加速离去。目击者根据记忆描述的车种、车号,正是榊由高——李家充的车子。

于是,警局便将榊由高视为重要嫌犯,开始通缉他。当然,在这之前一定做过更详细的调查,只是我们正好被困在雾越邸,只能从电视得知大略的消息。

“榊是那个案件的凶手吗?”听完的场的说明,枪中显得非常震惊,“可是,他是李家会长的亲孙子啊,怎么可能……啊,对不起,这种事问你也没有用。”

“不,枪中,这也是有可能的。”名望奈志插嘴说,“也许我不该批评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可是,榊是李家是最糟糕的一个,做事又不够深思熟虑。他有可能因为钱不够花,抱着好玩的心态闯入他熟悉的爷爷家偷钱。”

“抱着好玩的心态当小偷吗?”

“可能是喝酒后的一时冲动吧,而且……他好像有嗑药的习惯。”

“药?”枪中沉重地皱起眉头,“你是说他有服用毒品的习惯?”

“不是的,不是那么不健康的东西,是比那种东西稍微健康一点的东西,像大麻啦,不然顶多就是lsd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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