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章三之五】顾盼若离──夜会（下）

高莲华望向高廷华，无情无绪的说：「肃王爷找爷来，说了这样长的一段故事，莫不会是就为了告诉爷，薄二发了疯，逮着与当年相关连之人便咬？」

「是，也不是。」

高廷华摇头，又缓缓点头，「四皇兄该是明白，薄二公子当年的状元名号不是虚假，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智者，而是疯人……而一个疯癫的聪明人，又当如何？」

高莲华未曾答覆，不过半垂下眼帘，将所有回答悉数融入呼吸中。

当如何？

自然是该先下手为强，将对手除去。

可无奈薄长定是高慕华手下爱将，眼下最不能动的，便是薄长定。

一旦有半点风吹草动，惹了高慕华对他戒备心加重，怕是薄长定无碍，他便会先给皇帝除去。

高廷华极会察言观色，见高莲华动了心思，连忙说道：「既是动不得，也不能毫无戒备。」

总算是说道正题，高莲华偏过头，一对又陷入混浊的眼映着高廷华的身影，情绪昏暗不明，「那肃王爷又当如何？」

「四皇兄，你我都明白，要我两真心合作怕是不可能，可要为了保命，就没有什幺不可能。」

高莲华盯着把这话说得那样理所当然的高廷华，有些失笑：「肃王爷倒是好把握，把话说的这样满，就不怕爷不答应？」

不理会高莲华的调侃，高廷华轻笑出声；「因为我明白，皇兄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廷华纤瘦的手指紧掐着信封，在高莲华眼前轻晃：「薄长定接着肯定会对外戚出手，为了保证退路，我想要皇兄先替我保管这封信，当我有天不能亲自见到皇上，一切行为都被控制住时，再将它转交给皇上。」

高莲华对高廷华口中的笃定有些好笑，「肃王爷是为什幺会认为，爷会轻易答应你这事？」

就算不过是转交信封，高莲华是能少碰这事他就会少碰，外戚与皇帝的战争，从来不是他想接触的。

「皇兄，既说是合作，自然也会对你有益，可别拒绝得太早。」

高廷华歛眉轻笑，嘴里的话音满是自信，「若是皇帝落败，外戚势强，我自会出手替皇兄保下军权，皇兄信不过我，倒底也该信手上的军权，有了军权便无人敢对皇兄随意出手。」

高莲华似笑非笑，脸庞不露一点心意，但凭高廷华如何善辨人心，也瞧不出高莲华倒底同不同意他的计画，只得继续说：「不光如此，四皇兄应是明白，假如外戚倒台，薄长定最可能转头对付的就是皇兄，要我还在，薄长定自然会先选择将我这直接的兇手弄垮……就是将我当成挡箭牌，也对皇兄有好处不是？」

高廷华话都说到这地步，高莲华是再也憋不住，打量的目光扫过他，锋利的言论从薄唇间溢出，「旁人都道肃王爷是个墙头草……莫不会是果真如此，现在还仗着外戚的势，要外戚倒台，便断尾求生，又自称起皇亲国戚，摆起皇家子弟的派头？」

这趋近于羞辱的话，高廷华听闻却不过一笑：「我以为这世上，最理解我的，怕便是四皇兄。」

将桃花眼瞇弯出弧度，锋利的像是才见血的利器，冷厉且带着煞气，高莲华眼光点落在高廷华身上，庖挖着高廷华说这话的意图：「爷从来对肃王爷没兴趣，要这话给人听着，可不能与王妃交代。」

这样把浑话混在正事里的本事，高莲华着实算是一绝，高廷华无奈摇头，从衣袖间掏出不离身的摺扇，『唰』的一声展开后，便轻搁在脸庞前。

「论起求生手段，四皇兄可不比我差。」黑幽的眼直盯着高莲华，歛起温雅模样，高廷华冷下语气，那总是被隐藏在窦智冑之下的气势，倒叫高莲华有些意外的强势，「历史从来由活着的人撰写，便似四皇兄但凭在齐国遭遇过什幺，眼下再提，也不影响那些大官惧怕四皇兄的本质……」

向高莲华趋前一步，高廷华阴沉着脸，在高莲华面前第一次说出心里话：「胜利不论手段，只有生存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评断好坏……我对我的选择从来不后悔，就是让人抵着脊梁骨说没骨气，可所谓宫廷之争从来没人给过我更好的路，不过生与死的选择，哪里有更多的选择余地。」

高廷华的母妃出身一般，又无兄弟帮衬，能走到这天，就是被人嘲讽，终究是费劲千辛万苦，拚命才得来的结果。

高莲华不置可否，虽然他与高廷华手段不同，可终归殊途同归，都不过是这阴暗宫廷下的一处花火，随时都会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唯有不断挣扎求生，才有继续向前的可能。

「肃王爷确实想的周到。」

在高廷华的目光下伸手接过信封，高莲华轻轻地说：「爷并不讨厌肃王爷这种做法……况且无论你我，此刻都已经将对方的软肋掐在自己手里不是？」

像他们这样的人，只消一出手，必然是对自己有益之事，故而今日之事无论谈妥与否，都不会有外流的可能性。

毕竟魏国还需要高莲华，高廷华不会笨到这时候去动他。

至于高廷华被窦智冑嫌弃厌恶，对高莲华也没好处，所以这事都只会有烂在对方肚子里的可能。

当高莲华拿过信封，默认下交易后，这事又进到另一种莫名的平衡。

便如高廷华所言，高莲华需要一个在外戚倒台后，充当挡箭牌的人；而高廷华需要一个能帮他在必要时刻保下一命的人。

就是最后是皇帝落败，外戚真正掌权，高莲华也不怕高廷华反悔，只要这信还在高莲华手上，高廷华就势必得要遵守诺言，否则高莲华把这封保命信交给窦智冑，高廷华被发现曾想串通皇帝，是必死无疑。

他们就是这幺世俗之人，口头上的交易他们是不可能会相信，唯有将对方命脉掐在手上，才能真正放心。

不需要再多言语确认交易，在高莲华取过信封后，便逕自旋过身子，向着灯火灿烂处大步而去。

「四皇兄。」

却不想方才踏出一步，便听闻身后的高廷华浅声低唤：「你手握军权，就没有想过要自立为王？」

没有回头，高莲华忽地轻笑，嗓音在月夜里听来分外飘渺：

「人该往光亮处走，爷又不是哪犯病了，一摊混水淌不够，又去沾另一摊？」

目送高莲华的身影远去，高廷华也不知自己怎幺回事，是回首望向后花园通往别处所延伸的石子路。

晨时所见还是一片灿烂，围绕着娇嫩花蕊，身历其中甚至还能清晰嗅到逸入鼻内的香气。

可一旦入夜，就再不见先前所见的美景，而是整条路悉数浸入黑暗之中，怎幺也望不着尽头。

伸手不见五指，更别提再往后走，会不会连自己都给走扔了，再寻不着原先想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