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有些喜意的话,说出来才觉好笑。
“可曾想皇叔?”
侧头看到了池子,舒谨似乎才想到了什么,抱着舒陵解释道:“前些日子去了江州,是我失信了,皇叔任打任罚可好?”
舒陵摇摇头,小心地回抱舒谨,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
只有舒陵自己知道,那颗在等待中早已波澜不惊的心不可思议地开始雀跃了,鲜活了;就像那满池枯萎的荷花突然盛开,从来不曾在等待中有过枯萎。
相遇不论何时,都是花开。
这般过了一会,舒陵便挣扎着下来,拉着舒谨回了寝殿;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三封信来,一脸期待地看着舒谨。
“这是……”舒谨有些意外,但也立刻反映过来,抬手抚额,“我竟忘了这事…”
“小陵,皇叔明日为你请一个老师过来,教你识字可好?”说罢,又学着大人的模样,有板有眼地嘱咐:“定要好好听课,学有所成!”
说完,看着孩子乖巧认真地看着自己,舒谨有些脸红,一把抱过舒陵坐下。
“来,让皇叔为小陵读信!”
修长白皙的手指拆开信来,一字一句轻轻流泻而出,整个京郊皇宫都沉寂在宁静之中,只有时光静静流淌的声音。
“小陵,你在行宫吃得可好?有没有长高……”
“小陵,江州大旱,今年不能过来看你了,你可不要怪皇叔失约呀。真正到了这里我才知道身为一国太子肩上的责任,见着无数百姓无家可归,我心中很是难过。可心中所想所思又不能轻易和他人说起,也不能不顾一切地灭了那些中饱私囊的渣滓……”
“小陵,我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的;你要好好的!好好地,快快长大,长大了皇叔就接你回家。”
读着这些信,舒谨回头看这半年,才发觉自己已经从那个扬鞭策马的太子成长到这般,本来繁杂迷惘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也暗自下了决定。
不管今后将会面对何种局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要让新朝百姓幸福安乐!
说到底,人生最过痛苦的不是极乐之后的极悲,也不是从云端跌落谷底的绝望,而是从懵懂无知逐渐走向理智的经历,也是一寸一寸地用苦楚吞噬曾经圆满的安乐的过程。
舒谨本可做那个常乐无忧的太子,无奈却看到了父辈早生的华发。
潮起潮落,权势争斗,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心。
此时,舒陵在舒谨怀中,听着耳畔回响着的读信声,心跳声,虽是努力地想要睁大双眼抓住什么,却慢慢地在这般安宁的氛围中入睡。
一觉醒来,已是明月西斜,床榻之上仍有那人余温。
早已读完这些信,可是却想听他亲口说。
即便这些到头来都是假的,人生也没有比这更加愉悦的了。
小叔叔…对不起!
舒陵从来不是那般坚强狠心的人,也会寂寞,也会在孤独中虚弱。
舒陵知道您的期许,也明白自出生以来,只有您关心过我的存在;他来得那般晚,可他却来到了我的身边。
小叔叔,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您,也从来都把“小叔叔”这个称呼当做我生命中的神,去敬慕,去渴望。可是,这些却不能让舒陵从孤独中得到救赎,也不能让这颗冰凉的心在仇恨的渲染中得到安宁。
岁末,漠北候染疾,阖府闭门,太医云集,却也没有挽回这位侯爷年轻的生命。
十二岁入漠北军,从普通的士卒做起,跟随司空将军为新朝出生入死立下了赫赫战功;不过而立之年便承袭漠北候爵位,又娶了长皇子舒垣。多少人梦中所望、百世难求的人生,就在这个平静安乐的日子里戛然而止。
避居邙山的司空将军送了一副棺木回来,并未下山祭奠。
老父仍在,壮志犹存,那个令他骄傲疼惜的孩子早已投赴黄泉。
漠北候之妻,长皇子舒垣回宫静居,不问外事。
因着天子不曾提起,漠北候府候位承继之事也就莫名地搁置下来,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远;似乎都因为这位英年早逝的漠北候沉寂下来,新朝这面偌大的湖泊之上,没有再起任何波澜。
处理完漠北候的丧仪后,舒谨去京郊行宫住了半月;每每与舒陵同塌而眠时,他总以为这孩子会伤心。
但在听过漠北候死讯后,舒陵从未流过眼泪。
此后两年,少年成长为青年,孩子渐脱稚气;太子更受百姓爱戴,舒陵也一直努力进学……
越三年,武帝之妻蔡阳候缠绵病榻,一代名士终也耗不过岁月之力,无比平静又带着些牵挂和无力,阖然长逝。
自前漠北候去世,上一辈的辉煌似乎就已薄暮将临,唯有一点不可挣扎的余热,但也无可挽回地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