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庭院,角落里放着两三木桩,兵器架上有几柄剑和一把长兵。另一侧却是石桌石凳并一花圃,端的是文人风流。
苏锦奇道:“你是何人?”
那青年朝他揖礼:“掌门座下二弟子秦无端,方才多有得罪,见谅。不知这位……师兄还是师弟,所从何门啊?”
苏锦心道难怪不曾见过,庄白英的弟子们向来神出鬼没,诚恳地说:“我乃清净峰弟子。”
秦无端闻言,大惊道:“你就是谢师伯的那个弟子?”
不等苏锦回答,他又兀自道:“也难怪,你常年在清净峰上,不与我派其他人打交道,我们只当那是师父说出来骗人的……如此算来,我入门比你早,你还得尊称一句师兄——嗯,那什么,节哀顺变。”
他后知后觉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苏锦一愣,木讷道:“嗯……多谢秦师兄。”
秦无端似是许久没见过同门师弟,引他入室坐下,又泡了茶。苏锦问起薛沉的事时,秦无端的手抖了一下,才痛快地把这段时日临安发生的变故一一道来。
阳明洞天向来与世无争,虽然小门小户,从不妄自菲薄。除去会稽山上,只有临安一处设有一个暗桩,向来由应岳峰门下弟子驻守,三年一换,负责打点必要信息流通。而薛沉,便是上一任管理此间的阳明弟子。
而阳明弟子在此的任务,除去上传下达,还兼有“当铺”之用。阳明一脉鲜有镇派之宝,但临安所储存的笔墨丹青,却是价值连城,当中更有阳明武学的一些孤本副件,放置于此,很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意图。
“薛师兄是师父的大弟子,原本不该来此处……可他请命多次,师父便随他去了。岂知他来了短短半年,便加急传信于门派,让师父增补一名援手,想必遭到了意外。待我赶到时——也就是半个月之前——薛师兄已经陨落了,尸体横陈在城外数日,无人收敛。”
似是想到了当日的惨状,秦无端喝了一口茶,压下心中不平,又道:“后来我再这院中发现薛师兄留下的绝笔信。我与薛师兄虽同属一门,但他为人古怪,又是大弟子,有些清高,故而我们并非十分亲厚。信中是由暗语书写,我钻研数日,发现了诸多端倪。适才传信会稽,顺便收了一封鸿雁传书,从驿站回来便遇到了你。师父叫你来作甚?”
苏锦从包袱中摸出那卷轴双手递过:“掌门师父派我下山历练,顺便送信。”
秦无端不明所以地接下,沉吟道:“只有此物?”
苏锦道:“掌门师父说,让薛师兄好生保管,切不可有所损坏。如今薛师兄不在,想必意思也一样。”
秦无端将卷轴放在一旁,拆开书信匆匆扫过,神色却愈来愈严肃。
苏锦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怎么了,那上面说了些什么?”
似是突然被唤醒,秦无端眼角一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平静道:“没有大碍,我这几日劳损过度了。师父的意思我明白,这件物事我却万万不能收——你拿着它,该去哪里去哪里。”
苏锦道:“为何?”
秦无端反问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苏锦摇头,见他的反应着实无辜,秦无端思忖片刻,道:“这是谢师伯的遗物,理应由你来保管。掌门师父出于他的考虑,原本打算由我们来看守,但我认为,既然你是谢师伯唯一的弟子,留给你再好不过。你便拿着吧。”
原本苏锦疑虑深重,被他一说是谢凌遗物时,骤然想到了什么。他大逆不道地夺过那卷轴打开,一卷白绢轻描淡写地落在桌上。
白绢质地轻盈,上头竟以墨色笔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苏锦一一看遍,意思晦涩难懂,乍一看也与什么独门心法毫无干系。
倒像是谢凌随手的札记,连“九月初三,无风无晴”这类的话都赫然在列。
苏锦暗想,莫非庄白英怕自己睹物思人,因而才决定让此物不见天日。他扫过这白绢上的字迹,又将它重新收好。
在他端详之时,秦无端只喝茶不语。
见苏锦已有决断,他这才明知故问道:“苏师弟,你可想好了?”
苏锦颔首道:“师兄已经决定了,那我便带着它上路。之时此后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阳明,心下忐忑,多少有些愧对掌门。”
秦无端笑道:“不碍事,师父必定考虑到了这一层,你且珍重。”
二人毕竟初次见面,寒暄之后再无其他话可言。秦无端表面和煦,却深不可测,仿佛揣着满肚子的秘辛不肯透露。
把苏锦送到庭院外,秦无端叮嘱道:“日后行走江湖,切记勿招惹邪魔外道,你根骨奇佳,却不要有恃无恐。遇事多思虑三分,多忍让三分——师兄告诫你的便是这些了,此去经年,后会有期。”
苏锦不搭理,径直问道:“是不是出事了?”
秦无端的表情半分变化也无:“没有,你不要多想。”
分明就在瞒着他。苏锦抵住门框不让秦无端把他往外推:“秦师兄,你真觉得我第一次下山,所以什么都不懂吗?”
秦无端一直挂着的那点客气笑容顿时收敛:“一个人瞒你,是图谋不轨;两个人瞒你,是各有所求。苏师弟,你既已看出不妥,又何必执着?我是不会说的,你就算回到会稽山,也找不到答案。”
他单手抓在苏锦肩上,补了一句“珍重”。终是下了狠劲给他一掌,直直地逼退两三步后,秦无端“砰”地一声紧锁了小院的门。
月落黄昏,临安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孤零零地点着几盏灯笼。苏锦不甘心般上前叩门,却再无应答了,他曾想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破门而入,可身手不定敌得过秦无端——对方分明和庄白英一样有事瞒他!
他愤愤不平的一颗心波澜顿起,兀自立在那巷中许久,逼自己平静。
苏锦终是转身离去,“从长计议”四字总被谢凌挂在嘴边,此时涌上来恰如其分地安抚了他过分烦躁的内心。他暗想,大不了明日继续堵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长此以往秦无端难道真会一直闭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