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镜回到琅山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屋内。
霜江门的人曾经上过琅山,这一趟姜秀秀死了、刘万剑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疯了,霜江门需要一个人来解释这一切。
然而钟明镜完全不知俞秀莲是如何应付霜江门的,也不知那时琅山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时间仿佛凝固在了离开恶鬼谷的那一刻,从此不肯再向前进一步。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不哭不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静夜中忽然响起“笃笃笃”三声,拉回了钟明镜的心思。他微微偏头,便看到窗外不远处一个人手里拎着一坛酒,他冲钟明镜晃了晃酒坛子,低声问道:“喝酒吗?”
这个人,竟然是俞秀莲。
这一瞬,钟明镜甚至产生了一个可笑的念头——不会是大哥易容成二哥的模样,来戏耍他吧?
“出来,”俞秀莲已经再次开口,他往过走了两步,钟明镜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去翠微亭。”
钟明镜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推门出去的,事实上,他已经为二哥竟然深夜喝酒这件事震惊得说不出话了,甚至之前笼罩着他的阴霾都不知不觉淡了下去。
“你可真是个呆子。”有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夜间山上的路不好走,但对于从小在这里长大并且习练轻功的两个人来说,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这晚月色很美,夜风的中翠微亭静静地伫立在崖边,周遭的灌木丛不时发出“瑟瑟”的声响。
俞秀莲在翠微亭边上那一圈木椅上坐下,背靠着红漆木柱曲起一条腿踩在木椅上,拍开酒坛泥封仰头便灌了一口。他抬手抹去唇边酒渍,将酒坛递给钟明镜。
钟明镜茫然接过,呆呆地望着二哥,仍旧还未回过神来。
“喝吧,”俞秀莲轻轻抬了抬下巴,甚至还不冷不热地开了个玩笑,“没毒。”
钟明镜听了二哥的话,本能地遵从,就着酒坛子喝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灌进肚中,一股热意从小腹腾升而起,渐渐的浑身都热了起来。
俞秀莲就这样微微向后靠着柱子,望着钟明镜。他眼神十分复杂,静静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四弟。
钟明镜从未见过二哥这般模样,不要说喝酒,二哥坐的时候从来都是腰背挺直,何曾这般懒散过?
“还未回神?”俞秀莲敲了敲木栏,发出沉闷的声响,“还是吓着了?”
钟明镜迟疑着开口:“你、你真是二哥?”他有些疑心自己在做梦,却又不能肯定。这一段时间他的确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才一口你便醉了?”俞秀莲闻言则故意皱起了眉头,但他很快就缓和了神色,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是我醉了,故而言行失常,四弟不要见怪。”
钟明镜愣愣地“哦”了一声,慢慢也在俞秀莲身边坐了下来。
他心想,真是奇了,二哥居然也会喝酒,居然还喝醉了。这事要是大哥知道,估计能笑二十年。
“大哥已陪我喝了一宿,”俞秀莲竟然仿佛猜中了钟明镜的心事,懒懒开口,“他醉得更厉害。”
钟明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不小心将心中所想的说出了口。然而俞秀莲只是探手从他手中拿过了酒坛子,低下头又喝了一口。
“二哥,”钟明镜犹豫了片刻,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然为何大哥会和二哥一起喝酒?是大哥拉着二哥去喝酒吗?二哥居然没有拒绝?
然而俞秀莲慢吞吞道:“没出事,是我邀大哥一起喝酒的。”
钟明镜顿时茫然了,他很确定自己方才心中想事情时嘴巴闭得很紧,二哥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中疑问的?
“只因你心事全写在脸上,”俞秀莲真的微微笑起来了,“我的傻弟弟。”
钟明镜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傻傻望着俞秀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自己果然是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俞秀莲则抬手把酒坛递给他,道:“轮你了,慢些喝,喝得太急容易醉。”
“我……”钟明镜接过酒坛子,只觉得舌头打结,末了只能仰头喝酒。
俞秀莲这时看上去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大概是酒意令那些平日里束缚他的东西暂时失去效用,他看起来像是从头到脚换了一个人。
“你和他,”俞秀莲偏头看着钟明镜,忽然开口道,“不只是兄弟情深。”
他没有指名道姓,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却让钟明镜如同一盆凉水浇到头上,顿时清醒了过来。
“二哥,”半晌,钟明镜方才颤声道,“你说什么?”
俞秀莲却摆了摆手,道:“没什么,胡言乱语罢了。”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才会这样直接将话说出来。
“我……”钟明镜欲言又止,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用力地拧着,胸腔疼得几乎麻木。他知道二哥不是胡言乱语,方才那话,摆明了是他看出自己的心思了。
俞秀莲平静地看着他,开口换了个话头,道:“你前些日子不言不语,如今已好多了。”
钟明镜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他仍记得,在将自己封闭起来之后,是那个声音叫醒了自己、骂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