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灵君江离有一个习惯:每日朝暮时分都要取出他的伏羲式七弦琴,或对风,对云,对星,对月,对着想听他琴音的人弹一曲。早晨的琴音清亮空灵,如春日惊蛰,如夏日风啸,蓬勃有力;黄昏的琴音悠远平和,如秋雨霖铃,如冬雪落谷,泠然宁静。
讲真,撇过司命灵君那张专负责勾引大神女小仙娥的脸不说,大家确实喜欢他的报晓琴声胜过昴日星官的报晓公鸡。但是大家作为心如止水的神仙,也确实受不了这惨绝人寰的悲切之音:江离此刻心情很哀痛。
星海——
夜疏安安静静听完江离这首难过得肝肠寸断的曲子,指了指星海里泛着白肚皮的星豚淡淡道:“星儿被你逼的自杀了,偿命罢。”
江离长叹一声,已然是生无可恋的表情。
夜疏也叹气,沉默半晌,他道:“你要真想教书,就去和文曲星君换职位啊。反正你这司命只负责在天道大变动时给那些凡人增减三两笔,是个人人歆羡的闲差。”
是的,文曲星君历劫回来,司命灵君就得退位了。意思是纵然江离很喜欢给仙童儿们传道受业解惑,也只能等下一次文曲星历劫了——可神仙在职岁月动辄万万年,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给孩子们教书固然很好,可是这司命的位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别人坐。”江离收敛了情绪缓缓道。
“你倒是好耐心。”
夜疏自然知道其中缘由,言语上点到为止。他又道:“无论如何,你不可以再用这琴音祸害星海了。”
江离抚摸着绕月琴解释道:“这琴音没杀气的,你那星儿怕是近来被喂食太多,撑着了。”
夜疏仔细瞧着星儿飘浮的白肚皮,果然发现它的肚子比往常大了许多。他尴尬地笑了笑,又转移了话题:“你说绕月是她送给你的,你这么多年就没听到过乌鸣的踪影吗?乌鸣,绕月——这对琴可比十方厉害多了!”
江离黯然道:“纵然有了乌鸣琴,如果它不认我,那跟死物又有什么区别呢?倒不如你的十方剑通人性,最显君子风——我很中意十方,我觊觎它很久了。”
夜疏:“……”忍住,这货今天伤心傻了,所以一定要忍住把星儿甩在他的老脸上!
“君子风,呵……”
夜疏的笑意漾在嘴角,说不出的讽刺。
察觉到夜疏极其微妙的语气,江离凝视着他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厚德载物。君子很好。”
“君子视节高于命,容易死,执念太重,大不祥。你看那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比干七窍玲珑心引来杀身之祸,屈原投江汨罗,这些都是君子啊。”夜疏煞有其事说道。
“你这只困在天上的神仙知道什么?!”江离深表鄙视:“君子之道在于行。”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江离:“……”
夜疏看到司命难得没法反驳他的话,心里暗爽,又道:“不过你又不是什么君子,干嘛要想君子行为呢?孟子说得好:鸡鸣而起,孶孶为利者,跖之徒也——说的就是你。”
“阁下以五十步笑百步尤自坦然,在下何等有幸能见到如此无耻之人。”
“过奖过奖。”夜疏笑得开心。
可是如常的互怼也拯救不了司命灵君那怅然若失的心灵了:当老师多好啊,生活充实,和孩子们在一起也不必想着互相算计,而且这个时代的孩子还不会打老师——也打不过江离老师。
夜疏喟叹:江离博闻强识,六界经史子集几乎被他读遍了;拈手即来的理化生,了然于胸的政史地;他那么喜欢教书,当初就该安安稳稳地在凡间做过教书先生,修什么仙啊?现在可好,老而不死,又干不了自己想做的事,真是作孽!
“喂,”夜疏抓起星儿对江离道:“别难过啦!我听说过几年天界要在地府办学院,正在招募愿意指教的神仙,你可以有机会教那些小鬼了。”
“当真?!过几年啊?”江离的眼睛有了亮光。
“天帝说要等现在的李唐王朝气数尽了之后就办学,那时候死人多——你前些日子让我把瑶草喂星儿吃下,星儿就可以变成金鱼了,为什么没用?”
江离沮丧地都不想搭理他了:李唐盛世都还没到,什么时候能等这个王朝倒塌呢?
星海本来没有风,夜疏的长发却飞扬起来;他手里不由加大力度,捏得星儿直张嘴:不妙啊。
星云忽然浓郁起来,不复往常梦幻的紫红色,而是如血般的红,如墨般的黑。星盘都在颤抖,参商间一道极亮的光划过,几乎要将这天界一分为二。霎时间,南斗北斗失衡,一些细小的星辰竟然不受控制坠了下去。
见此异变,夜疏立刻起身立于紫微星之上,左手一挥幻化出了一张巨大棋盘,黑白子却一片混乱,正是这些星辰的布局被搅乱,以至于这些棋子灵力混乱。若是修僸难分,对世间将会产生极大影响!夜疏执起一枚黑棋,落到三三位。
“江离——”
司命闻言立即跃到棋盘之上,将天元的白子向左移了两目。又见右角本来已死的白棋已有冲出之势,夜疏又执一黑子镇在其上方;江离却将中腹将死未死的白子做活……
星海灵力巨大,修仙之人在此修炼一年,便可得常人百年的修为。然而此刻浩荡的灵力却夹杂着一中极其浩大清明的力量,使平时灿烂无比的星云星海变得异常绚烂。夜疏与江离以星辰为子,再注入自身的灵力努力复盘,却也只能勉强将这扰乱星盘的力量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