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衷心的回答(完结篇)
梁伍亿的轿车来到伏尔泰大道的转角,「真的不需要我陪妳过去?」
我深吸一口气,坚强地摇摇头。
拿起预先準备好的白玫瑰,毅然决然下车。
明天就要和陈奕诚搭机回台湾,我特别央求梁伍亿载我回到恐怖攻击的案发现场。
当我经过当天与陈奕诚被伏击的巷口,我的膝盖仍然不住颤抖,几乎无法再继续前行。
但是我知道,我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告别这场梦魇。
再次回到巴黎第十一区,原本以为经过猛烈的攻击,街头上应该很冷清。不料一路上都是前来哀悼罹难着的巴黎市民,大家神情肃穆哀戚,没有人哀嚎,没有人惊恐。
空气中飘散着对罹难者浓浓的弔念。
来到LeBelleEquipe餐厅的门口,紧闭的铁门上贴满罹难者生前的照片。
墙上的笑靥如此灿烂,许许多多的脸庞绽放着年轻与希望的光彩。在那个夜晚,我曾经和他们并肩坐在这个空间,一同跟朋友聊着事业、爱情、与无数的美梦。
却在枪声响起的剎那,一切都结束。
我瞥见铁门上有张照片,一个棕髮澎鬆的女子,身着餐厅的工作围裙,与好几个穿着相同的女孩合影。
曾经亲眼目睹她温暖的笑,而这甜美的笑,已经烟消云散。
强忍眼眶的泪水,我将白玫瑰恭敬地摆在照片前方。
在那个夜晚,我的某个部分随着他们一起死去。
我轮迴了,而他们进入永恆。
生命与爱情,永远让人措手不及。只有愿意珍惜的人,才能真正拥有。
※※※※※
哀悼完受难者,我凭藉记忆中小男孩父亲的英文口述,在隐蔽的巴黎巷弄内穿梭。
避开群众的视线,我来到观光客不会驻足的防火巷。邮局旁有栋老建筑,建筑物的侧边出现一个低矮的入口,那原本是古代贵族家庭的守门人小屋。
我敲了敲门,来应门的是一位眼神充满恐惧的中东女性。
「Bonjour!请问艾伦在这里吗?我是特别来找他的。」我用英文解释,释出善意。
女人把门缝拉宽一点,艾伦大而清澈的眼眸就从女人的身后出现。
他激动地伸出瘦弱的小手,搭在我的腕上。
那是一双天使的手,把我和陈奕诚从炼狱拉回人间。
蹲下身,我和艾伦,给彼此一个紧紧的拥抱。
种族和语言,从来都不是沟通的障碍。只是大人不肯相信,但是孩子们都懂。
艾伦的爸爸也在屋内,我向他致敬,「谢谢你们救了我和我的朋友!」
「不要客气,那是我们应当做的。」艾伦的爸爸已经瘦不胜衣,眼眸依旧散发炯炯有神的傲气。
那天在医院,我们曾聊到,在他们来到法国前,艾伦的爸爸在叙利亚也曾拥有自己的贸易公司。然而祖国的内战,让叙利亚人的社会消失,再也无法拥有过去的平凡与幸福。
勉强称得上幸运的事,是他们是早期获得法国政治庇护的难民,已拿到许可,不用待在难民营,可以打工维持生计。
但距离真正的自由,还非常遥远。
我拿出一百欧元想给艾伦,却被他父亲狠狠的拒绝。
「我们并不是为了钱,才救妳和妳的朋友。」他爸爸带着尊严跟我说,「我们虽然穷,心里却有比钱还要珍贵的东西。」
我不敢等闲视之,用极为尊敬的语气回应他,「你们给予我的,是超过金钱可以衡量的恩赐。明天我就要回台湾,希望我再回来的时候,你们一切都好,一家人都平安。」
我和艾伦的爸妈眼眶里都含着泪,他的三个妹妹则在妈妈身后蹦蹦跳跳。
我再次蹲下身,把一百欧元塞进艾伦的手掌。
「这是我预付五十个三明治的钱。」我向他们解释着,「如果遇见饥饿的人,帮我给他们一个三明治。就当我请客,请帮我扩散这份力量。」
「我懂了。如妳所愿,女士。」艾伦的爸爸允诺。
如果被陈奕诚知道我的作法,他一定会不以为然,认为我是烂好人,养坏了难民。
不设防的善意本身并没有错。
我们多多少少,都得仰赖陌生人的善意施捨,才能在危险的世界存活下来。
重点是,我们每个人,自己决定要怎幺回应这个世界。
我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而艾伦也做出他的决定。
这孩子曾经拯救过我与陈奕诚。
我相信他如果能好好活下去,就会拯救更多的人。
我如此坚信着。
※※※※※
挥别艾伦,我回到医院。
来到陈奕诚的病房,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眼前。
「香君?」我惊呼。
其实也没有那幺意外,他们是同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