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风华初露

「咚……咚咚！」弦鼓声响起，划破满殿的静谧。

苏菀双袖高高举起，脚下用力，身体瞬间就如纷飞雪花般急速旋转开。她长袖飘逸，裙摆在快速的旋转中凝固为弧形。随着激烈的弦鼓乐曲，她左旋右转不知疲惫，人们早己看不清她的身姿表情，只觉得好像有一朵绚烂的烟花绽开在冷寂的殿堂之上。

与此同时，菁宸一双眼睛精光闪烁，紧紧盯住眼前旋转的人影。她左右手同时落笔，眨眼间两个旋舞的人像就在她笔下生出。紧接着，她并未停笔，身体向左挪了一步，眼睛仍旧盯住殿中间的人，笔下生风，转瞬间另外两个人影跃然纸上。

鼓声渐急，苏菀旋转得更快，人们只能看到一抹起伏的红色，而她彷彿随时都会破茧而出，如彩蝶一样展翅高飞。菁宸下笔也越来越快、毫无迟疑，手臂的动作也如舞蹈般让人眼花连乱。

这舞蹈传自西域，在中原地区很少能够见到，因此连景昀都有些动容，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不知不觉，他的目光渐渐转移到前面作画的人身上，眸光凝聚，若有所思。

菁宸正背对着他埋头做画，身影瘦削，与场中健美的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和她的激烈不同，菁宸全身都好像笼罩在一片宁静之中，只有一双素手片刻不停，随着她笔下的动作，一个个小人彷彿也在纸上跳起舞来。

当旋转达到了最快速度时，连苏菀自己也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急促的弦鼓声，还有自己更加急促的心跳。就在这蓬勃的跳动即将达到极限时，鼓声戛然而止，她的动作也瞬间定格住。双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向上擎起，眼睛看向右手指尖的方向，整个人彷彿凝固成了一个绝美的雕塑，唯有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不停。

在鼓乐声停止的瞬间，菁宸两手也同时画下了最后一笔。她放下手中的笔，拿出始终被她衔着的第三支，蘸饱了朱砂，一边往回走，一边在每个人像上都加了一笔，动作一气呵成，片刻她就又回到了开始的位置。

殿中陷入了一片沈静，大家都还沈浸在刚才的表演之中。过了一会儿，景昀突然拍手说道：「好！这胡旋舞跳得果真精彩，朕要好好赏你！」听到皇上发话，众人也都回过神来，跟着拍手附和。

「至于这画……」景昀走到菁宸身边，低头审视眼前的画作。

二十四个水墨人像在画卷上依次铺开，彼此的动作各不相同。单独看，每一个均可作为一幅精緻的人像小品。而每一个小像的动作又都承接着上一个，连起来看便又是一个跃然纸上的舞者。菁宸在最后给每一个人的裙摆上都加了一笔朱砂，这一神来之笔，让本该无生命的画像变得灵动而真实。从头看到尾，一个红衣女子彷彿呼之欲出。

「画的不错。」景昀彷彿不甚在意的随口评价，又转身回到座位上，问身边的太后道：「母亲觉得如何？」

太后早已经看得眼花缭乱，更没想到在如此紧迫的环境中，菁宸竟然真的画出了舞动的人像，遂点头称赞道：「哀家觉得她们的表演都是极好！哀家已经许多年不曾看过西域的舞蹈了，今日再见，还真是别有一番韵味！至于这画就更是妙极，乍一看还以为真的有一个女子在纸上跳舞呢，真是难为了这丫头的一番心思。」

「母亲喜欢就好。」景昀笑看着殿中众人，「今日的菊花宴甚为精彩，朕很高兴。」

菁宸下意识抬头看，见他唇角带笑，眼睛却仍深不见底。

他这个样子还是高兴，那若是发起怒来岂不要天地色变了！菁宸在心里嘀咕。

就在这时，景昀狭长的凤眼突然看过来，彷彿听到她心里声音似的，带着阴郁和震慑。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挪开，菁宸却觉得好像刚被腊月的寒风从头到脚吹了个透，每一根汗毛都颤巍巍的竪了起来。

「各位爱妃都辛苦了，朕都会有赏赐。现在天色已晚，就回去歇着吧。」景昀说完便要起身离开，太监王福眼疾手快，赶紧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王福说了什幺大家都心照不宣，顿时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是微妙，是那种三分期待混合着三分羞涩，顺带有两分矜持和两分紧张的複杂神态。唯有菁宸倒是简单，脸上明明白白写了三个大字「别找我」，趁着众人不注意，一小步一小步的往阴影里挪动。

景昀抬眸扫视了下面神态各异的人，目光忽然定格在菁宸的方向。他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遥遥一点，「她。」

随着景昀的动作，菁宸腿一软，差点支撑不住跪坐下来。这些景昀都看在眼里，幽深的眼底泛起波澜，随即又被他垂敛的睫毛掩盖住。

他手指在菁宸的方向顿了一下，忽然朝左边一挪，最终定格在了苏菀的方向。

众人嗟叹，苏菀也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喜，转头对菁宸眨眨眼，意思大概是：今晚多谢你，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

菁宸对她挤出个苦笑，过度紧绷的神经此时才终于放鬆下来。她随着众人告退离开，刚出大殿突然想到什幺，遂四处张望想要寻找那个白衣身影，然而人影憧憧，却再也找不见他。

「小主小主，今晚真的是吓死奴婢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什幺都没有準备呢。没想到啊，你原来早就胸有成竹了！」回到叠翠轩，小珠拉着菁宸的手，兴奋的跟她描述她作画时的样子。按照她的形容，菁宸简直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奇才了。

菁宸觉得直到现在自己的两条腿还有些颤抖，进了门就直奔床去，整个人虚脱一般瘫在床上。

「什幺气度从容啊，我吓都吓死了，差一点点就要跪下求饶了，要不是他……」

「谁？」小珠突然凑近，一脸坏笑的盯着菁宸。

「没谁啦！」菁宸朝她翻个白眼，转过脸不敢看她，「要不是佛祖保佑我，让我突然想出那幺个主意，恐怕你我现在都已经去天上见玉皇大帝了。」菁宸颓然长叹。

「呸呸呸！不要说那幺不吉利的话嘛！还不是怪小主你不听我的劝，要是早早的準备一个节目，今晚咱们哪至于被吓成这样！」小珠心有余悸的说。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下回一定听你的还不成！」菁宸又往被子里钻了钻，舒服的哼了一声。

「唉小主，你又是这样！」小珠被她一副赖皮赖脸的样子搞得哭笑不得，只得退一步说：「天色也不早了，奴婢还是伺候您洗漱吧。」小珠也是困了，说完就揉着眼睛去外间叫人送水进来。

洗漱完毕，菁宸让侍女们都回去休息了，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里一会儿想着苏菀精彩的舞蹈，一会儿想着景延卿对自己的微笑，还想到了景昀最后离去时看似不经意扫过自己的目光，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交织起来，愈发想不分明。

不过菁宸这一晚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一旦放鬆下来才觉得身心疲惫，很快就沈沈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