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与虎谋皮（2）

「交易？你的胆子还真是不小，说说看吧。」景昀面不改色，声音却充满了压迫感，看她的眼神就像一只猛虎在看面前做杂耍的猴子。

「只要陛下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保证沈家永不会与陛下为敌。」菁宸坦然地对上景昀的目光，这个交易她已在心中盘算了许久，此招虽险，可若是成了便可一劳永逸，她必须试试。

景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像是刚听到了一个极幼稚的笑话，「朕看起来很傻幺？」他讥讽道。

当年景昀刚刚登基时，内有刁民起义，外有蛮族入侵，而他不过才十六岁，纵然有满腹筹谋经纶却并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危急之下，唯有前朝重臣沈良辅挺身而出拥护景昀，随后他纵横沙场平定无数战乱，毫不夸张的说，景家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过他的足迹。

当年如此，现在沈家更不会变心，不过景昀心机深沈，还是让菁宸入了宫，将沈家的利害存亡与景氏的统治彻底绑在一起。

「我沈家还有多大的价值和作用，皇上想必比我更清楚。」菁宸并不着急，反而闲适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余下的留给景昀自己去想。

她的反应让景昀很是诧异，这个女人到底知道多少，景昀心里没有把握。他垂眸思索，片刻间目光几经闪动，再次抬头时，他已做好了打算。

「说吧，你想要什幺？」景昀冷笑着问。

菁宸心念一动，其实她本来没什幺把握的，没想到竟真让她赌上了。菁宸换上一脸真诚的表情，恳切地说：「臣妾只求两样，第一希望陛下不要再强求于我，我只希望能过上平静的日子，不想捲入后宫争斗中。」

景昀面色一沈，放在案上的手紧紧攥成拳，他强压下心中莫名的怒气，咬牙切齿地说：「第二呢？」

他的反应菁宸都看在眼里，她有些迟疑，后宫里美女如云，她在里面实在算不上出色的。这个要求对于景昀简直是毫无影响嘛，他这幺激动又是为啥。

菁宸咽了口口水，有点心虚地接着说：「臣妾希望……等陛下事成之日，能还我自由让我离开这里。」菁宸低着头说完，不敢去看景昀的反应。

两人都沈默了很久，就在菁宸觉得这交易应该是谈崩了的时候，景昀忽然淡淡的问了一句：「你、很想离开朕幺？」

菁宸不知该如何作答，她觉得景昀的反应有点奇怪，没有预想中的震怒，他的语气反而充满了失落与迷茫。菁宸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能成为陛下的妃子大概是全天下所有女人的梦想吧，但我承认是我自己比较奇葩，现在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儘管皇宫里的生活锦衣玉食，但我却感觉不到快乐，而且少了我后宫还是一切如常，对陛下也没什幺损失吧。」

景昀沈默的听着，半边脸没在阴影中，菁宸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啊，你生活在哪和朕有何干系，朕的确不在乎。他突然贴近菁宸的脸，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菁宸吃痛却并没有退缩，反而使劲儿睁大眼睛盯着他。

「你既不想留在宫里，不如朕现在便杀了你，你觉得如何？」景昀咬牙切齿。

「甚好。」菁宸不惧反笑，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景昀眸光一沈，嘴唇贴到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哦？这幺想死，那朕就偏不杀你，朕要你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活在朕身边，求死不能。」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菁宸甚至能感觉到景昀的睫毛上下颤动、唇齿一开一合，然而这样看似亲密而暧昧的动作，却让她自心底涌出一阵寒意。景昀的话彷彿阴冷的诅咒，生生烙印在她的命运里。

「那、陛下是答应了臣妾的提议幺？」

景昀松开她的下巴又坐了回去，他看着杯中浮沈的茶叶沈默许久，忽然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菁宸：「好，你的要求朕可以满足，不过朕可不在乎你沈家的态度，朕只要你父亲一样东西。」

「是什幺？」

「将军令。」

话说每个将军徵战天下时都会有一群誓死忠心的亲兵，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往往这些兵才是战争取胜的关键。当年沈良辅为了对抗外敌，曾培养了一支叫作「狼牙」的精英队，传说中这支队伍所过之处无人能敌，到后来单单听道这个名字都能令蛮夷吓破胆。不过自从沈良辅解甲归家之后，这支部队便回归了禁军队伍，然而如此一队虎狼之师又怎愿意轻易易主呢。将军令便是每个将领独特的手谕，见令如见人，若拥有了沈良辅的将军令，也就相当于拥有了「狼牙」。

关于将军令的说法菁宸也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但都是从茶馆酒楼的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她还特意回家问过父亲，他却装傻充愣说自己啥都不知道，还顺便罚菁宸抄了一遍《孙子兵法》。

「臣妾从未听家父提起过关于将军令的事情，陛下觉得这东西真的存在幺？」菁宸斟酌着开口。

景昀挑眉看她，明白沈良辅大概是瞒住了她，便也懒得多做解释，只让她回去找父亲商议，「唯有得到将军令，朕才会与你做这场交易。」景昀毫不留情的总结道。

菁宸觉得自己有必要回趟家找父亲好好谋划谋划，毕竟事情的发展已经关乎到整个沈家，她不能自作主张。「好，请容我回去与父亲商议一下，不过陛下放心，沈家是不会让您失望的！」

「希望如此。」景昀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他这是……在赌气幺？菁宸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幺个想法，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既然事情都已经谈妥，她觉得自己应该没必要再伺候这位爷了，索性开口道：「陛下若是乏了就早些回去吧，再耽误一会儿恐怕就要变天了。」

「你在赶朕走？」景昀坐得稳如泰山，就像一块又重又硬的冰疙瘩，兀自散髮着寒气。

菁宸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地说：「不敢不敢，只是我这里实在是无聊，今日还是除夕过年，大好的日子我不是不想给您添堵幺。」说完，她抬头偷偷观察景昀的神色，他面上仍旧冰冷，只瞟了她一眼，最后又疲惫的闭上了。

「放心，朕只想静静坐一会儿，你不用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景昀这样子好像真的是累了，菁宸难得心软了一回，心想这大过年的就不跟他纠结了。她拿壶给两人都填了些热水，又叫小珠再端些瓜果点心进来，自己去里屋拿了本书，最后倚在靠枕上舒舒服服地看起来。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幺并排静静地坐到午夜更声响起，新年终于到了。

菁宸从书中抬起头，她听见外面有隐约的烟火声，于是按捺不住地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稍稍探出头去，果然远处不知是哪个宫的人正在放烟花。大朵大朵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将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染得五彩斑斓。

「真美啊！」菁宸忍不住赞叹。

景昀也正抬头看她，外面五彩的烟火在菁宸的侧脸上投下变换的光影，让她清秀的面庞带了几分明媚艳丽。

就在这时，菁宸忽然转回身，清亮的眼中彷彿残留着烟花的幻影。她嘴角含笑，轻轻开口说：「新年快乐。」

此刻的菁宸有着平日难见的温柔，她目光盈盈地看过来，景昀甚至能从她清澈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一刻，景昀忽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心中长久以来堆积的谋划算计在此时全都化作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若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菁宸当然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瞥给景昀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影响，只觉得他直勾勾看过来的目光实在有些难以消受。以前在家时，每每除夕过年，家中无论长幼尊卑都是一派欢乐，即便是有几次她和哥哥们闹情绪起争执，最终都会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而一笑了之。

因而菁宸的心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在除夕正月里，即便冤家碰面也是应当互相道声「过年好」的。儘管现在屋子里是个不大对付的人，她还是习惯性的说了声祝福，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在景昀的心里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烟花结束了，周围顿时又陷入了尴尬的沈静。菁宸表面上坐得端正，内心里早已经预演过无数个赶人的场面了。她的这点心理活动当然没逃过景昀的眼，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然轻飘飘地说：「新年、你可有什幺愿望？」

「哈？」菁宸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想等他再重复一遍，却见他一张俊脸冷得像冰，一时间问也不是答也不是。

「罢了，朕知道你心中所想，这便离开。」景昀也不等她反应，站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开门的一霎那，菁宸好像看到外面扑簌簌下起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