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将军之令

沈母端庄贤淑，平日喜欢在后园水榭里读诗作画，兴致到了还会吟上几首，一言以蔽之，她是个与菁宸气质完全不同的文雅女子。冬日里天黑得早，后园中暖黄色的烛火依次点亮，众星捧月般围绕着池畔水榭。温暖的光影从窗棂透出，带着家特有的温度，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场景，菁宸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母亲见她回来也十分错愕，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一贯的恬淡模样。菁宸把进宫后发生的事情捡着有趣的讲给她听，娘亲被她逗得几番掩唇而笑，眼中的担忧之色也逐渐淡了。

「你们说什幺呢，这幺有意思？」沈璧忽然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往菁宸身边一坐就开始咕嘟咕嘟的灌茶。

「璧儿你年纪也不小，怎幺还如此鲁莽。」沈母一脸无奈，唤丫鬟进来给他再添了茶水，沈璧接过又一仰脖喝乾了。

「二哥你怎幺了？怎幺口渴成这样？」

「别提了！」沈璧用袖子抹了抹嘴，万分委屈的说：「都怪你这丫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来了，老爹一高兴，跟你聊完又跟大哥聊，倒是把我们给忘乾净了。你们在屋里坐着倒是舒服，可是都没人出来喊个停！苦了我们一帮人，大冷的天在外面足足多操练了一个时辰，换你你受得了！」

菁宸嘿嘿乾笑两声，连忙起身去给他捏肩捶腿，沈璧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享受的心安理得。「不过话说回来，老爹和大哥商量什幺呢，关起门来谁也不让听，这都一个时辰了，丫头你知道怎幺回事幺？」

菁宸一脸无辜的摇头，沈璧撇撇嘴，「爹也真是的，啥事儿都只跟大哥说，我不过才比他小六岁，今年都十九了，你们怎幺还都当我是小孩子！」

「你看你现在这样子还说不是小孩子。」沈母好笑的摇头，把桌上的点心碟子往他这边推推，沈璧捡了块桂花糕扔进嘴里，含糊不清的继续说：「怎幺娘亲你也不向着我，罢了罢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才是沈家最强的男人！」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对了，刚刚赵府的人又来了，大哥以为他不去宫里的宴会就能躲得开，结果人家找上门来请他去赏灯了！」

「怎幺回事！」嗅到浓浓的八卦气息，菁宸的眼睛亮起来，「赵家的人为什幺要找大哥，有什幺新鲜事快说来听听！」

「你还不知道啊！」沈璧一拍大腿，兴高采烈地讲起大哥沈长随的烦心事。「前几日东洋人送了不少新奇玩意进宫，太后叫了我们这些小辈进宫一起瞧个新鲜，这局奇怪的很，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果然太后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劲儿跟大哥夸她的小姪女，大哥又不敢打断她。丫头你是没看见，咱大哥那脸色可真是精彩！」

「可是、安阳郡主不是已经……进宫了？」

「是另一个姪女，好像叫、赵婷！那个赵婷模样倒是真不错，看上去性子也挺温柔，大哥娶了她不吃亏！」

「既然二弟这幺喜欢，不如就你去吧——」沈长随慢悠悠走进来，向沈母行礼后道：「赵府的人刚被我打发走，沈璧你要是现在去追也许来得及。」

沈璧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这等好事做弟弟的怎敢抢在大哥前面——」

沈长随不再理他，转头看着菁宸意味深长道：「一会儿吃了晚饭，丫头随我到书房去一趟吧。」

菁宸点点头，想必是父亲和大哥商量出了结果，其实她心中已经猜出了大概，却仍不想面对这个现实：因为自己一人而破坏全家多年的安宁。

晚饭过后，又有不速之客到访。沈璧幸灾乐祸道：「大哥我看你今晚是躲不掉了，这回怕是赵家小姐找上门了吧——」

就在众人都挤眉弄眼幸灾乐祸时，一个穿着玄色锦衣的人随着家僕进入厅中，屋内的调笑声静止了，随后，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景昀抬手，示意大家不必拘礼。沈良辅忙将自己的主位让给他坐，景昀过去时有意无意地扫了菁宸一眼，却没有说什幺。屋内的气氛因景昀的突然到来而变得紧张，大家心里都各自揣测他的来意，按理说皇上突然驾到，除了有天大的喜事，那就是有天大的祸事了。被众人複杂的眼光看得实在不舒服，景昀扯出一个微笑，用十分宠溺的口气说：「朕这次微服而来并无政事，只因现在天色已晚，朕就来接她回去。」说着目光看向菁宸，眼神温柔如水，菁宸心肝一颤，不知道的人怕真的要以为景昀对自己极为恩宠了。

菁宸也很配合的微笑回望，既然景昀要做这表面的功夫，那她就必须得陪他做足。不过对他说的这个理由菁宸还真是不大相信。果然，景昀又对着沈良辅客气道：「自从沈将军退出朝堂，你我君臣就再难相见，今日难得，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同朕叙叙君臣之情？」

沈良辅何等聪敏之人，当下便听出了景昀话中之意，于是请景昀同他进书房叙旧，其余众人也不好怠慢，只得在正厅闲坐着吃茶，等他们出来。

一炷香后，景昀和沈良辅从书房出来。景昀面色冷定如常，倒是沈良辅一张老脸笑开了花。景昀走到菁宸身边沈声道：「朕的马车就在门外，你快些出来。」菁宸点点头，还未仔细想明白，景昀就告别了众人走出了屋。

「丫头，你随我来。」

菁宸跟着沈良辅进了书房，见他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翻到其中某一页，执笔蘸了朱砂在上面写了大大一个「辅」字。「你爷爷当年给我取名良辅，就是希望我能好好的辅佐皇帝，尽忠心、更无二心。」沈良辅自顾自说着，忽然用力将纸扯下，他低头在纸上吹了吹，看着逐渐凝固的朱砂印记，缓缓道：「当年有人要我选一物为令，那时候你爹我正在西边打仗呢，手边除了一本《孙子兵法》啥也没有，我想着要不就用这书，结果他说这太普通，容易出事。后来我又想想，乾脆在里面挑一页，再加上我沈良辅亲笔书写的’辅’字，这就是我的将军令了。」

菁宸看着他手里的一页薄纸，心里感慨万千，「汉字有那幺多，爹偏偏选了’辅’字，爷爷若是在天有灵也应该感到欣慰吧。」

沈良辅嘿嘿一笑，把纸递给菁宸，「丫头别想那幺多了，这个你拿好，挑个时机交给皇帝吧。咱们沈家注定是要竭力守护皇室周全的，而且这个皇室必须姓景。如今朝堂的局面我很清楚，姓赵的怕是要忍不住了，将军令早晚都得交到皇帝手里。」

「爹……」菁宸语塞，她忽然发现，父亲的双鬓不知何时已经斑白，他已为了景氏天下拼尽半生心血，但愿景家不会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