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孤子拜师(5)-临殒託言

诊脉、下针、收针、再评其脉，尹晏心里如同滚火中的煎熬，忐忑不安直盯着娘亲紧阖的双眼，容大夫看在眼里实有不捨。又取鱼腥草，甘草，金银花等数味药材，交给尹晏，令其煎煮：「待你娘亲甦醒，即可给你娘饮下，此剂可排脓祛毒，对肺痈脓血消解甚有助益。明日若雪霁，你再到我的药舖子抓些药给你娘服用。」

终于自己在娘亲昏迷不醒之际，还是有些事可以为娘做的。尹晏勤快地接过草药，熟络的动作装进壶罐，再搭上炭盆，举起蒲扇，便聚精会神地煎起药来。

约莫半个时辰，尹珂终于嗯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气若游丝唤了声：「晏儿！晏…」

尹晏闻声，一把丢下手中的蒲扇，惊喜地跳到榻旁，握住了娘亲的手：「娘！您醒了！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又跪叩到容谨跟前，拜了又拜：「多谢容大夫！多谢容大夫！谢谢您救了我娘！」

然容谨心中此刻其实是担忧胜过于欣喜，从方才那女子虚浮杂乱之脉象来看，却生怕此时甦醒，或仅仅只是迴光返照：「晏儿，你先别太过激动，你娘如今脉象仍极不稳，只怕随时尚有危险，需再观察观察！」眉头纠缠着，屈身伸手，扶起了那男孩。

男孩不解地望着容大夫，正要启齿问问，榻上微细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晏儿！」

「娘！晏儿在这！娘！我药就快煎好了！煎好了给您服用！您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尹晏冲到床旁握住娘亲的手，方才容大夫的话及揪结的面色，却一直在脑中盘绕着。

「不！晏儿！娘知道…娘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抿了抿乾裂的唇：「你…把我的短刀…拿过来！」勉强撑着体力，想起身却连颈子都抬不起来，尹珂只得费气地从嘴里溢出这几句。

男孩点点头，从床旁的竹柜里取出一把短刀，拿到娘亲跟前。握榻上的女子，只得手腕轻轻抬起，又无力地垂下，在嘴角逼出一丝微笑道：「这泷月短刀…是你爹留给我的，好好带着…这短刀，或许…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你爹！」

尹晏瞪大了眼，轻柔的动作，施力将娘半扶起，靠在自己肩上，这一年砍柴下来锻练的肩臂，有着超乎年龄的坚实。疑惑地问道：「娘！您不是曾说，爹爹已被盗贼所杀！所以我已经没有爹爹了！」

尹珂犹豫着，却又是面对眼前的稚子满心愧疚，停了半响，方道：「不！是娘瞒了你！你爹…未死！」

「爹未死！那他在何处？为何不来找我们？要让娘这样受苦！」尹晏脸上漫起一丝埋怨，轻轻地低吟。

「晏儿！别恨你爹！别恨他，娘相信，你爹有他的苦衷的！」女子凝起眉，幽幽地闭上了眼。

「这是甚幺样的爹爹！不能保护妻儿的男人，还算是个男人吗？」尹晏眼中燃起苦涩怒气，又捨不得卧榻上的娘亲。

「晏儿！」一个胸郁，女子忽然猛力一咳，咳出了一团鲜红的血痰，也断续地从胸口漫出哮鸣声。吓慌了扶着娘亲的男孩，看着那衣袖上的血迹，颤抖的双手紧抓住了女子的肩：「娘！你怎幺了！娘！您还好吗?」

容大夫一个箭步往前，持起女子手腕占了占，眉头拧得更紧地道：「气虚脉微，恐怕…」

「没关係！容大夫！还有…葛老爹！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往后，晏儿可能...要叨烦您...照顾...」女子紧揪着气，望向房内的一位老人家及中年男子，泛起微微淡然的笑意。

再垂下头，望向尹晏手中的短刀，遂启唇道：「晏儿！原谅娘...娘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爹是谁。但...若有一天，你…见到一人…带着和这龙月之纹…同样腾案的白玉，那人…便是…你的父亲！」再缓缓抬眼，看了看那眼中噙着泪的坚强孩子，只想把这张最让她放不下心的面容，深深印在她最后的视线里，但想说的千言万语，却已然断断续续无法成章：「记得！娘…跟你…说的，不要…恨他…」再一阵猛咳，汨汨鲜血溢自口鼻，张了口发出细细狼哭般的吼鸣，终是再次无力地垂头。

雪霁天未朗，缺了一半的旋月此时已完全被黯空的瀰天乌云遮去光辉。淹没于茫茫雪白中的老木屋，孤单立在佝偻山脚下。「娘～！娘～！」一声声不得回应的悲怆低唤，幽灵一般地迴旋在霭霭静夜。

乱世俗子的命运谁不是如此，战乱饥贫常相伴随，何处不见烧杀掳掠，疾寡寒病，终归人命仅如草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