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世道多舛(7)-许嫁情殇
一整天里,药舖子来客竟比瘟疫大盛时的人更多。镇民拥着镇长,团团围住了容谨大夫,千求万拜扰嚷着:「容姑娘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会对我们这些镇民见死不救吧!」
「只要容姑娘答应那夏侯公子,赈粮可不就发下来了嘛!」
「求求您了!容大夫,要是再没有米可炊,我们一家子七、八口都要饿死了!」
「不!不只你家七、八口,是全镇两、三百余口哪!」
「可不是因为容姑娘得罪了夏侯公子吗?要不这赈粮早就发下来了!」
容谨一脸幽沉,眉宇深凝着频频向众人行礼赔罪:「诸位镇民,容谨在此先为赈粮一事向诸位致歉,我们容家三天之内,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镇长巫老爷子也同样揪紧着眉,满脸歉意地哽咽道:「容姑娘是识大体的好女孩,我们都知道。我也是从她小时候就看着她长大,她会得罪夏侯公子,相信也是情有可原。只是那夏侯家本就是贪官汙吏,夏侯公子又卑鄙妄为,赈粮不给发,我们也没有法子!实在是非常对不住容大夫您和容姑娘呀!我们不是有意要这样逼你们的!」
说罢,一把老泪综横,老爷子差点跪落在地,容谨双手一伸立即给扶持住:「巫镇长您快别这幺说,是我们对不住这镇上」。但一众镇民却也同时就跟着跪下,此起彼落的哀求声:「容大夫!求求您了!容大夫!」
容暟儿被父亲叮嘱了,待在自己房里不得出门,也是怕女孩儿家受不住人性的自私,挨不住镇民的请求。但她在房里岂不知爹爹面对的是如何进退两难的局面,其实心里更是纠结痛苦。
确实不能怪这些镇民无情无义,明知是牺牲一个小姑娘一辈子的幸福,明知就是小羔羊送入虎口,但是为了自个儿全家的温饱,一介善民也不得不狠下一颗心。终归是,世道炎凉,冷暖自知。
夜风骤起,日夕的温度,可不正像那人心的温度。冷热鉅变,都仅是时势所趋。
大男孩立在檐下,望着那房里未熄的灯火,望不见房内闇动的身影,也望不穿女孩柔似薄雾的心思。在葛爷爷疾殒之后,又是一次束手无策的感觉,深刻且狠戾地锥入心坎。
整夜未眠的容暟儿,坐在榻缘思忖到天明,而事实上,这屋里一夜未眠的并不只一人。却一如往常地,女孩早起了做膳,然后在听见父亲踏出房门的声音时,静静缓步地随了过去:「爹爹!」清亮的眼神中,宛如止水般的平静:「女儿思虑一夜,我已下定决心,就请爹爹为我及笄吧!」
容谨瞪大了眼,望着这同她娘亲翻印子一般娇秀细緻的瓜子脸,紧紧地揪起眉:「不!暟儿!那夏侯公子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怎幺能让妳就这样牺牲一辈子的幸福!」
女孩唇边泛起微微地柔笑:「若用我一个人的幸福,可以换得全镇民的生机,我想也是值得的。否则,我也不知如何向全镇民谢罪。」睫羽翩然垂下,遂又徐徐抬眼,笑容依然坚定沉着地道:「况而,女儿嫁到夏侯家,即使仅为小妾,尚且锦衣玉食,享受荣华富贵,出入着人伺候,也不算吃了亏,爹爹您就别为我担心了!」
「暟儿…」容谨痛心的低唤,这样一颗捧在掌心十五年的珍珠宝玉,难到真要葬沉在一次的水患粮荒中?为了给全镇民一个交代,他却又要如何向她九泉之下的娘亲交代。纤弱身影却一个转身,轻盈地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怅然的踌躇。
不让自己有丝毫崩溃或动摇的机会,在瞧见父亲眼底的哀恸之后,女孩快速的碎步正要进得房内,却被背后身过来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捉住了手腕,一声低沉微怒的口吻:「慢着!暟儿!」
待女孩停下脚步,背后幽然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酝气:「为何要嫁?为何要应允?」
「你又为何要这样问我?当个达官显要家中的贵妇人,不是每个平凡女子梦寐以求吗?」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应,让人听不见心里激荡的波澜。
那大掌一个用力,祇将那细弱的柔荑揣得更紧:「这不是妳的真心话?妳不是这样的人?」
被握住的手腕有些些疼,女孩缓缓转过身来。唇线一横,盯住了那人的晶莹墨瞳里,潜藏着不愿被看透的丝丝淡淡阴郁,和丝丝淡淡的无奈:「师兄很了解我吗?你又怎知我是如何的一个人?」
那人终是软下了声调,也鬆开了手,轻柔地道:「会有其他法子的!」
「难到说你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说…」女孩撇下嘴角,往前移了半步,逼近了那人的身前,以着半吋之隔的距离,微微踮起足尖,揪起眉眼,仰头直视着那被她的动作所愣住的脸:「你同我三日之内成亲?」
纵然他也不是没这幺想过,然却几乎不敢相信,这话竟是直接出于她的口中,眉间透出一抹哀涩道:「暟儿!你是在开我的玩笑吗?我不会趁人之危,佔妳的便宜!」
女孩别过头轻轻地哼嗤了一声:「哼!好一个不会趁人之危!」退开了方才几进相贴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遂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并没有开你的玩笑!」
终究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一人,嘴角一息苦笑,遂以游魂一般的气息道着:「我开的…是我自个儿的玩笑!」
断去自己尚存的念想,言语中的冷漠,硬是将那人拒于了千里之外:「既然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就请你离开吧!我还在继续做着当贵少妇的梦哪!」就在房门关上的同时,狠狠地将心门也一併掩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