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深宫情殇(7)-谢辞医女

青瓷茶碗里飘着淡淡幽香，那透黄的甘液上，飘了数朵粉黄色小花。每年桂花园里的银桂在夏末秋初满开的时候，宫女们便会採收一部份，晒乾收藏以泡茶，这是慈宁太后平日闲暇搭配糕点珍馔的最爱。

顶上华丽的云鬓凤钗，身着纁红色文绣翚衣，雍容高贵的女子，斜坐在怡心殿大厅的席榻上，悠闲地一口一口啜饮着那银桂花茶，眉间却微微蹙起。

当初父亲将她送进宫里时，明知那人绝不会分多余的一点点心思给她，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怎会想那幺多，在他面前抬起头的第一眼，便无可救药地认定此生要永远跟着他。即便那人也是因为父亲在宫里的权势地位，所以才勉为其难地娶了她，立她为后。但当那人就在身边，他的眼却从来不曾落在她身上，连一颗月亮都不如，她只觉得，这样的独守空闺的日子不会比劳雁分飞还快活。

而今，父亲再将姑母的女儿婵儿送进宫，也是相同的原因吧！要让这豫宫代代的主人都逃过不他的控制。但为何不直接窜了位就好，在这乱世里，也不算罕见的事，或许只是还找不到顺理成章的好理由，或者父亲觉得这样的将权势玩弄于股掌是很有趣的事。

虽然终究满足了父亲的计谋，让那实权薄弱的少年帝君立了婵儿为后，但他知蝉儿的状况不会比她好到那儿去。今早朝见时，这一对新婚帝后间的氛围，便让她觉得不安了起来。

现下想想，将那女孩留在宫里担任医女，或许并非是好事，尤其这几日下来，那少年帝君看着那女孩的眼神，透漏了多少心思，她这过来人不会看不出来。只希望他用情还未深，那她也许就还能帮帮忙，让蝉儿不要步她的后尘，和她吃相同的苦。

「启稟太后娘娘！容暟儿姑娘求见。」才想到这厢，这人就来了。小内官进殿稟报，终究让她的思绪回神，心下有了些许打算。

慈宁太后以着平静而沉缓的语调道：「嗯！让她进来！」

女孩一入得殿内，便依礼而跪：「民女容暟儿叩见太后娘娘！」

「平身！暟儿姑娘，过来！」抬起手向那女孩招了招，用最和蔼亲切的笑容道：「有甚幺事，就说吧！」

女孩起身后，移步行至那高贵女子身前，低头揪眉道：「暟儿诚请太后娘娘恕罪，暟儿恐怕要辜负太后娘娘的好意。因为，家父方殁不久，百日即到，民女想要趁岁暮之前回去，才能好好祭拜！况且，暟儿只是一个乡野俗女，这宫里不甚习惯，还请太后娘娘答应，让民女谢绝医女一职！」

「暟儿姑娘聪慧又懂事，若非妳不愿留在宫里，哀家还真想把妳安在我身边，陪陪哀家呢！」顺水推舟当然正合她意，然而，这母仪天下的八面玲珑不也是这十八年来历练出来的。又续道：「但若妳走了，皇上的头疼旧疾该如何是好?」

容暟儿回了这高贵的长者一个微笑：「皇上的头疼旧疾，民女已经交代给了太医苑的医女，留下茶汤药方和丁香花，太后娘娘儘可放心。」

看这女孩果然担得起聪慧懂事四个字，便直接问道：「好吧！那幺暟儿姑娘打算何时离宫?」

女孩颔首垂下双眼，似是思忖了一会，方又颐头道：「如果可以的话，民女希望越早些回去越好。」

慈宁太后娇红的唇线遂是泛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遂道：「那哀家即刻命人安排，明早辰时，让马车在宫门外等妳，我会派两名护卫小兵随妳同行，保护妳的安全。暟儿姑娘还有甚幺需求的吗?」

「没有了！暟儿叩谢太后娘娘！」再是一跪叩拜，方才离去。

午膳方过，尹晏从内官处得知，女孩已向太后娘娘辞绝医女一职，明日即要离宫，便坐立难安地即刻前往太医苑而去。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太医苑众小医及医女看到的，却不是如以往满脸愉悦欣喜的少年帝君，却竟是氛围有点凝重，揪郁怒酝的容颜。

快步踏入太医苑便高声急着问：「容姑娘在何处?」

吓得众人纷纷跪地：「卑职叩见皇上，容姑娘在房里！」

「啧！都起来！」焦躁烦闷不堪的一句扔下，便往太医院内屋的寝房走去。

「碰」地一声打开了房门，连敲都未敲，把那正在整理行囊的女孩吓得震了一下肩头。

为何每次那人来这太医苑找她，都非得这样惊天动地不可，她瞪着大眼不解地看着他。

须臾，方意识到是自己失仪了，毕竟他现下才是这豫宫之主，啥时爱到那儿去都是他的权利，遂赶紧叩跪而下：「民女容暟儿叩见…」

膝未着地却又被他抓了起来，微怒道：「我说了妳别跪我！」急喘的鼻息透露出不悦：「妳就真的不愿留下?这幺急着想走?」

女孩垂下眼，润了润乾涸的唇，方道：「爹爹百日即到，我想趁岁暮之前回去药舖子，好好祭拜祭拜！」

他急急地回应：「那也不必要拒绝呀！妳可回去祭拜完后，再回来接任。况且，妳若不愿意担任医女一职，还有其他…」却似是接不下去该说甚幺。

「我想不出有甚幺样的好理由，该留在这宫里。攀龙附凤，从此飞上枝头？皇上该知道，那绝不会是容暟儿！」女孩凝起了眉眼看着身前这熟悉又陌生的人。

顿了半响，尹晏方开口问道：「是因为我说，要帮妳物色夫婿吗?」

女孩脸上仅泛起一抹苦笑，撇下了嘴角道：「民女说过，这宫里不会有我想要的姻缘。」

「难道就不能只是单纯地留下。」语锋一转，带着些许柔软的央求：「为我！」

留下?为他?这是甚幺意思？她很想问问，但却怕得到的答案只是让她更揪心。他有他的骄傲，她也有她的自尊。

抬起头看这身前之人，女孩眼里微微的酸涩刺疼了瞳眸，让她无法睁大细瞧，遂幽幽地回应：「未来皇上身边还会有很多女子，应该不缺民女一个。」

尹晏深深地胸口一喘，急道：「可我答应过师父，会好好照顾妳。」

是这原因吗?是吧！要她留下，仅是对爹爹的承诺，要照顾她。

冰冷的一句，便是敬而远之的口吻：「民女已经不是小孩子，会自己照顾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皇上不再挂心民女，民女也能得自在坦然。」

沉默随黯黑的郁结流转于这房室，一怒、一冷，相持了不知多久。深沉的喘息未稍停歇，尹晏一个转身往门口而出，却在门边又停下脚步，半身回眸，一个重捶便狠戾地敲在那门上。

「碰」地一声，让女孩肩头又再次震抖了一下。

望着那挺昂宽阔的离去背影，这次真的是再头也不回。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笑，她不想再为那人流泪了。很好，就这样结束真的很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