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这样,那就糟糕了。在那之前,我可以接近男孩子,因为成绩相对比较好,为了能拿个高点的分数,偶尔有男孩子找不到人时,会悄悄的让我入组。而即使女孩子来干涉,男女圈子不同,只要男生说一句“谁怕谁啊”,就差不多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待欺凌这件事的,但在我的观察,确实就是如此。
总之,在那之前,我至少有个可喘息的地方。就算女孩子说我勾三搭四我也没有办法,学校作业有时我可以独力完成,但大部分时候,我只能依靠男生。糟糕的是,这种事情毫无踪迹可寻,而大人的世界里,至少有利益可作为判断准则。
这说法冷酷的让人难受吗?会比加入全都是不肯理睬我的女孩子团体,还要冒着作业被撕被困在课室等等风险更难受吗?
就算是男孩子不理我,我也可以安慰自己,这是性别的缘故。
他们都忘了,而我还记着。这十个字,足够叙述整件事了。
辛辛苦苦地在学校熬,回到家里才能放松片刻,这就是我当时面对的困境。那个男孩子早不理我了,我甚至不敢对妈妈说,偶然还要说说谎,假装去和朋友玩,尽管实际上我找了个偏远的公园坐。那是在学校附近的公园,因为在公路旁边,没有什么——不,是一个月都见不到一个同学经过。
那里很漂亮,黑色的雕花椅子和喷水池让我联想到电视机里的画面。每天早上,九点到十二点,会有人来修剪花草,那人也穿着熨好的制服,偶尔会和我聊聊天。并且,告诉我不要在十月的时候到这里来。我知道那里不是私人公园,但我也不清楚为何那里会这么安全。
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光。即使冬天吹着冷风,白天时候还被太阳晒个半死。
隐隐约约地,我发觉妈妈比以前更着重外表。她呆在浴室的时间没多长,但光是擦完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就要花上好久。有一次我想和她讲话,结果等得睡着了,最后被她喊起来,冷着一张脸叫我去睡觉。
我应该因为被喊醒而看不清周围环境的,可是隔了许多年,我依然记得那个画面。我的记忆太清晰,画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缕光线每一件存在于其中的物件,我甚至能立刻联想起来那些东西相关的回忆。那不是模糊的,像是每种感觉都有张附带的画,而我的描述能力不足以讲清其中的百分之十。
是这些东西造成了我心里的恐惧吗?
不知道。终于在那年夏天,我受不了了,回到家,我向妈妈要求,想养一只仓鼠。一只软软的,属于我的小宠物。我想要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要得快疯了。虽然我并不清楚,那是为什么。
然后,妈妈答应了。
她坐在客厅,当时我们正在吃饭。她拿着那双黑色的筷子,带着弧度的头发全部垂下来。她身上穿的是睡衣,极淡粉色圆领的睡衣,领子很高,在应该是锁骨的地方,衣服前方有一道波浪,那是因为缝纫而显得微微卷起的波浪,透明的白纱有很浅的影子落在衣服上。正因如此,我才意识到那底色是粉色而非白色,因为实在难以分辨。
我记得妈妈没有笑。
她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尤其吓人。很久很久以后我想起来,发现妈妈从离婚开始,在家里对我笑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她对我说“不愧是妈妈的女儿”的时候。
最后,那只仓鼠被带回了家。它似乎是累了,在工作人员给我的纸箱中睡着,是趴着的,全白的毛,粉色的耳朵耷拉下去,眼睛上是一道黑色的线。
很可爱。我记得我这么想。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一。阿一很可爱。虽然它在白天总是不理会我,但我还是觉得它很可爱。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我不想写作业。
在学校的时候,终于有女孩子知道我养了仓鼠,在那些欺负我的人不在的时候,跑过来偷偷问我仓鼠是什么样的。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认识了类似于朋友的人。虽然那是因为阿一。但我还是很开心。
在和那个女孩子聊完天,回到家的一小段路上,我捂着嘴非常愉快地笑了出来。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样笑过了。
——在妈妈离婚以后。
我们聊了好久好久,直到有一天,那个女孩子说她想来我家看看阿一。我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因为我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在前一天晚上,我对妈妈说了那件事。她看起来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身穿黑色大衣,衣领是看起来又松又软的灰白色毛领,我记得小时候我很喜欢在妈妈抱着我的时候,把脸蹭在那感觉很舒服的领子上。
妈妈没有一丝表情。
僵硬着一张脸,像是从丧尸电影里走出来的怪物。
我下意识想要退后,可是我不敢。
然后我听到妈妈说了:“好。”
只是单单一个字,妈妈就走回了沙发边,叫我赶快去写作业。而在我写作业的时候,听到客厅里的人在吵,一直一直吵,我换了好几本作业,但每一本都写不下去。我隐约知道了、妈妈可能是在和父亲说话。
——我看到了钥匙,但我却以为那是打开魔法盒的宝物。我想要放下它,但已经来不及。
第二晚,那个女孩子来了家里,和我一起看阿一。在将她送到地铁站回家以后,我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那是很好看的沙发,紫灰色的,分成三个座位,每个座位的坐垫上是一个十字,将那垫子分成四格,旁边还摆着松松软软的抱枕,那是粉色的,星形的式样,是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出去玩时赢回来的礼物。
妈妈冷冷地说了一句:“还不快去收拾?”
我愣了愣,才意识到妈妈的意思是什么。我请那个女孩子吃了冰淇淋,而盛着冰淇淋的碗弄脏了。我慌忙过去捡起它,走进厨房,开始洗碗,动作笨笨的。就在我将它们刷洗干净的时候,妈妈在后头突然冷哼了一声:“这种洗法,你想堵住家里的水管吗?”
可是我已经洗干净了。
可能是因为我很笨,所以想不出来,在洗干净将所有污垢都冲进盘子里以后,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我认真地开始思考,是不是该将台子拆掉,伸手进去将污垢掏出来。
但是我明明记得,妈妈也经常这样做。她经常这样,却从来不会有人骂她。
妈妈还在继续。
她说:“整天什么都不干就能呆在家里,现在要你做点小事都做不好,就跟你父亲那样。”说着,她挤开了我,开始擦碗。我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父亲。妈妈为什么要提起那个人?
因为无事可做,我回到了客厅。我记得父亲,在离婚之前,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留在她身边,你迟早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