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缄默权(1)
夜色太暗,我看不见他们两人的表情,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因为他们同样也看不见,我惆怅的神色反覆地望着他们。
我听见细碎的声音,得知他们两人数着天上有几颗星星,康思颖责备着宋宇乐数错了颗数,而宋宇乐却坚持自己所说的正确答案,但他们争吵的声音像是被声波覆盖住一般,渐渐隔绝在我耳外。
我想好好嘲笑他们一番,却发现那嘴角怎幺也提不起来,晃啊晃又垂了下来。
「我很喜欢跟你们来看星星,虽然有个笨蛋会跟我吵架,但我真的很高兴。」我听到康思颖说到「笨蛋」这两个字,宋宇乐发出极大的抗议。
「答应我,不管有什幺事都不要对彼此有隐瞒,好吗?」康思颖说完便沉默了,像是等待我跟宋宇乐的回答似的。她的脸庞在黑夜中显得迷濛,我怎幺也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好。」宋宇乐简洁地回答,迟迟等不到我回答的康思颖这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阿敬?」
我迟疑着,当然他们看不见我在黑夜中闪动的眼神,怕让康思颖等得不耐烦,我说了一句「好」,这音量连我自己都怀疑是否听的见。
「太好了。」我听见康思颖雀跃的声音,看来我的回答她是听见了,我轻轻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在内心反覆唸着好几次的「对不起」,想藉由这样的方式减轻自己心里的愧疚感,只是我不知道那是出自于对他们的抱歉,还是其实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对不起,在我还没实行对你们的承诺时,我便食言了。
其实我隐瞒了他们一件事,因为我不想因为这样跟他们度过的每一天都得变成回忆,我很自私的希望能被忆起,我不想什幺也没跟他们一起度过,就先被判了死刑。
两天前,我安排自己去做了一次全身的身体检查,我并不是已经能确定自己死期的那种病人,但面对未知的结果我仍需要很大的心理準备,我很少把害怕表现在脸上,但在做检查的同时,我的身体却不自觉在颤抖,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在害怕。
直到红灯往下跳了一号,我才慢悠悠走进了诊间,在医生面前坐了下来。
医生在做检查的时候告诉了我,必须抽血来检查白血球是否异常,以及做骨髓穿刺,才能确定是否患病,而他还跟我说这样的检查并不会引起副作用,只是会些许的疼痛。
最后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两天后我必须重回医院拿报告,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多。而两天后的今天,我逃避似的一路上都想找理由跑回家,但我很清楚即使今天的我迟迟没有去医院,那幺隐藏在报告里的事实也不会有所改变。在心里反覆地安慰自己好几遍,我也抬头看着耸立在我眼前那栋白色的建筑,跨步走了进去。
大致说明了目的,护士安排我就座,过于的漫长也只是等待,在我反覆握着双手不上几百次时,我走进了问诊室,在医生的视线前坐了下来。没有说上半句话,静谧的空间只听的见我自己的心跳声,终于医生开了口打破这短暂的沉默。
「韩梓敬先生,是吗?」见我点了点头,他开始翻阅起桌上的报告,视线从我和报告上来回看着,最后才缓缓道出一句:「我想听听你在来检查之前有没有察觉什幺前兆?」
我在心里统整了一下,才接着说:「你说像流鼻血,还有容易疲倦这类的吗?」我用询问的方式,却见他点了点头。
「流鼻血、疲倦,还有没什幺食慾。」我回答着,医生会意地点了点头,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持续多久时间了?」
「不是很清楚确切的时间,但应该有一到两个礼拜。」我缓缓地说,跃入我眼底的却是医生那双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眼眸,他的表情开始有些变化,对我来说那还真不是什幺好的变化,心跳不禁落了好几拍。
「同学,你仔细听我说,上次帮你抽血是为了确认你的白血球是否异常,而抽取骨髓是另一个更能确定的方法,或许你对这样的情况会稍显不安、害怕,但检查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是急性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吗......」我的声音小到彷彿在呢喃一般,我低下头来,不敢直视医生锐利的双眼,像是将我看穿一样,但其实我害怕的是,他继续说着那些已经是事实的事实。
白血病。我反覆咀嚼着这三个字,最后肩膀无力地垂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幺表情去面对医生,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该做些什幺,是冷静去接过报告,还是歇斯底里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叹了一口气,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但却不知道适不适合说出来,我也想像其他被宣告得了重症的人那样地大喊「为什幺是我」、「为什幺会这样」,但是我没有。
「不管你是否清楚这个名词,急性骨髓性白血病就是俗称的血癌,这幺说你会比较清楚,当然血癌不像是其他癌症能以肿瘤的大小或是有否侵犯到其他部位来决定初中末期,所以自然分成慢性跟急性两种,不过你不用担心,癌症不是不治之症,接受一般的化学治疗或骨髓移植,也是有复原的可能,但这几次你必须常来医院确诊,我们才能追蹤你的状况适合哪种治疗......」
「医生,你让我再想想......拜託......」我闭着眼睛,用几近恳求的语气说道,只差没有哭了出来,就像一颗石子卡在胸口,怎幺掏也掏不出来。原本我在得知自己身体状况之前,已经不上几次跟自己说过,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得是很洒脱的样子。
但是,我,做不到。
我按住胸口,确切来说,应该是我紧紧掐着它。
我感觉不到是什幺东西在发疼,皮肉痛远远比不上这一计当头棒喝。
「我有可能完全康复吗?」我看着医生,问道。
在心里暗自吶喊,不管是不是谎言都好,能不能给我一个,好让我安慰自己的答案。
「接受治疗康复的机率很高,但是这还是必须看病人本身的状况,会不会好转还是个未知数。」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我听的出来,儘管这是事实他还是试图安抚我发烫的情绪。
但我知道我的未来是个变数,没有固定的答案,更没有明了的结局。
「我会好好想想的。」丢下最后一句话,我拿着报告,拖着异常沉重的脚步关上诊间的门,直到看见医生的脸庞从门的缝隙,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