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可以了?”莫正楠站起来问他。
“可以了。”费觉说,摸了把脸,他手上潮湿,还有很重的烟味,他捂住嘴小声喘气,往垃圾桶里看,说道:“还好酒店的垃圾桶是金属的。”
莫正楠没搭腔,递了根烟过来。
“你爸在戒烟,你积点德,别在他面前抽啦。”费觉拖着音调说,手还没放下来,“小心他跳出来骂你不孝啊。”
莫正楠不理会,还是点上了烟,再用一根点上另外一根,第二次递来给费觉,他道:“那不正合你意吗?”
费觉朝他看过去,莫正楠的头发贴着额头,他穿的是极为讲究的三件套西装,袖子上装饰着两枚精致的袖扣,他的西裤剪裁贴身,皮鞋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可惜这两样东西一路走来弄到了不少污秽,尤其是左脚那只鞋,鞋面上有团硬币大小的脏泥巴,泥巴里头还混着干草。
费觉弯下腰,用手给他擦鞋,说:“这种天就别穿这么好的鞋子出来了。”
莫正楠沉默,费觉靠着温暖的金属桶,在裤子上擦手,道:“蒋律师找你,你为什么一直不去?”
莫正楠说:“我最近没空。”
费觉笑笑,他已经习惯了锡箔燃烧的气味了,即便靠得如此近,也不会觉得刺鼻。他的呼吸跟着平缓了下来,人都和气了不少,好言相劝:“还是去见见吧,公司的账本也在他那里,别到时候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对了,账本我复印了一份。”
“复印了一份?”
“嗯,查查账。”费觉说,“有什么蹊跷,我会和你说。”
莫正楠道:“你的命能留到那时候吗?”
费觉仰起脸,单手托腮,他蹲着,莫正楠站着,加上他本来就高,于费觉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俯视下来的眼神似乎也因此多了些许倨傲的意味。费觉微笑,弹弹手指:“康博士那种,小case啦。”
“你是要去他家杀他,他办寿宴,去的人你以为都是什么好鸟?”莫正楠冷冰冰地说,那冷清的派头又回到了他身上。
费觉放松地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要给我爸报仇就非得靠打打杀杀?不如想个办法扳倒合盛。”
费觉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太子爷,口气好大,有大志向,不过我这个人比较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太高明的主意我想不到。”
“杀人才解气?”
“杀人最不解气。”
“那你又要去杀人?就算杀了康博士又怎么样?你会坐牢的!你觉得你一定能成功?你会死的!”莫正楠暴跳如雷,踢开地上那包线香,把费觉从地上提了起来,“还是你就是想死??!你死了有什么用?你不会还相信什么天堂地狱之类的东西吧?都他妈是封建迷信!人死了就死了!就完了!费觉!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费觉软绵绵地任他提着,他瞟着莫正楠,他们距离很近,他看到的是一个双眼充血,愤懑交加的年轻男人,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显得十分生动鲜活,充满人情味。他身后是莫明的墓碑。
慈父莫明之墓,爱子莫正楠立。
费觉攥着手,脚跟着了地,他偏过头咳嗽,站到了锡箔纸燃烧升起的青烟里。莫正楠甩开了他,费觉扶着墓碑站好了,那烟经风雨的捶打被捏造成了一个古怪的姿态。
它像是一只巨手,攥紧了费觉。
莫正楠把伞丢了出去,调头就走,他下山时遇到了墓园的主管,那主管带着个水泥匠,看到莫正楠还很不解:“莫先生您这就走了啊?这才要封骨灰呢。”
“你们上去吧,有人在上面,我还有事先走了。”
“啊?”
“上去吧!”
“哦哦好,好,那再会啊,再会。”
莫正楠裹紧外套,他听到身后那主管和水泥匠的闲话声,他们讲的多数话他都听不懂,只捕捉到一句没头没尾的,说的是:“什么人啊……“莫正楠头一低,跑下山去,到了墓园外,他找了棵银杏树落脚,银杏树枝繁叶茂,树下几乎淋不到雨,但也阻挡住了山上的景物,莫正楠站了会儿就去路上找车,他运气好,拦下了辆出租车,上了车他却又叫司机绕回墓园门口。
“就这么几步路……我要和你算钱的啊。”司机不快地说。
“麻烦在这里等一等。”
“啊?在这里?等什么?算了算了,不收你钱了,我赶着交接班啊,不然你等下一辆吧,本来嘛是想顺路……”
司机喋喋不丢,莫正楠什么也没说,下了车碰上车门又跑回了那棵银杏树下。出租车眨眼就没了影子,莫正楠直抓头发,无计可施,只好抽烟,烟烧起来,他的嗓子眼也跟着火烧似的又痒又痛,莫正楠挠挠脖子,抽一会儿就要看一看墓园的方向。抽烟抽得没劲了,他就数香烟,把烟盒里的烟数了几十个来回,倒是等来雨停的时刻。可风却比先前急了,凉飕飕地往人脖子里灌,后来风喘了口气,雨势又起来了,此消彼长,无论风还是雨,谁也不想先罢手。
莫正楠等得很不耐烦,他许多次想走,想走回酒店,想离开渔州,离开道城,把所有阴雨天气都甩在身后,他可以回加州,还可以去夏威夷,去任何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他盘算着,计划着,兜兜转转终究回到这棵树下,莫正楠气得发抖,他受够了没完没了的风和雨了,他不等了,等什么呢?有什么意思?等来一个不像人的人,行尸走肉,他的魂并不在这里。他是飘在空中他抓不到的一缕风,也是永远下不完的一场雨。
莫正楠抬起头,往墓园看了眼,他看到费觉走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伞,没有撑,竖起衣领走在路上,肩上是一片枯叶。他的脸色苍白。
莫正楠把手伸到树外,投降似地手举得很高很高。分明还在下雨。
莫正楠小跑过去,给费觉打伞,说:“我现在订机票。”
费觉点头,两人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拦了辆车,上车后,莫正楠便打电话订了两张回程的机票,说:“下午最早一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