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的生活本来就过得很拮据,再加上沉重的税费,就让她们举步维艰了。为了给张大娘治病,赵桂芝把家里值钱的都变卖光了,但张大娘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急得赵桂芝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眼泪还不敢当着张大娘流。当赵桂芝躲开张大娘在院墙下流眼泪的时候,村里有钱有权的男人找来了。第一个是李医生,他半夜敲赵桂芝的门,学猫咪叫:“赵桂芝,快开门,我给老太婆免费看病。”
半夜三更李医生要给赵大娘看病,安得什么心?赵桂芝不开门,李医生就用石子扔房上的瓦,萍萍碰碰响。说是给张大娘看病,实际想睡赵桂芝的身体。赵桂芝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宁可屋外下大雨,室内下中雨,住在水帘洞听鬼哭狼嚎,死活不给李医生开门。说来也奇怪,张大娘的病情似乎好转了一些。张主任提着一袋米,笑眯眯的,十分热情,不仔细看,活像一个菩萨,一个大慈善家,他大模大样走进金家院子,看似是来救济两个可怜的女人,实属是来贿赂赵桂芝的温柔,他想一手给赵桂芝米袋子,一手想牵住赵桂芝的手,恨不得长出第三只手在赵桂芝身上胡摸。他话里有话的说:“赵桂芝,我帮你可以,你该如何报答我呀?我家那口子吃粮不管事,今晚我们两个-----。”
张主任挤眉弄眼的看着赵桂芝。赵桂芝不但没有接过张主任手里的米袋子,而且没回头看他一眼,碰的关上门,和张大娘开开心心地吃了一个月土豆,而张大娘的病情又好转了一些。教书先生杨丹手里拿着一本教科书,腋下夹一叠报纸,三步一拂眼镜,还时不时顺顺前额的长头发,嘴里哼着小曲:“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我唱着山歌唱着情调来到你身旁,请你赶紧开呀嘛开门呀,我就好好地给你暖暖床,-----。”朝金家走来。
世界上最闷骚的要数文化人,文化人闷骚得智慧。他们用斯文骗取女子的身体外,还用歌声迷惑群众。意思是说:他是敲锣打鼓的走进了金家院门,手里有书有报纸,是个讲究人,不要误认为他有别的企图。
杨丹晃了晃手里的书和报纸,甜言细语:“桂芝,张大娘的病好些了吗?这报纸上有治各种病的专家号码。”
杨丹一边说,一边靠近赵桂芝,一边摊开报纸:“今晚九点我从你家后门进来,接下的事好商量。”
赵桂芝手里端着痰盂,她笑着看了看痰盂里的秽物,又看了看杨丹的脸。杨丹见势不妙,一直往后退,生怕赵桂芝将痰盂盆扣在他头上。赵桂芝当着教书先生的面,蹲在水井边冲洗痰盂,斯文随着痰盂里的秽物流进阴沟里,一世脏臭。最可怕的是李光头,他不说话,也不吭声,成天在金家院外转悠,宛如一头狮子盯上落单的羊,眼睛里放出凶狠的光,比棱镜门的找到的杀伤性武器还要厉害,恨不得把那座小院摧毁,要不是赵桂芝当过兵,金家院子早没了。赵大娘的病情又好了一些。
这些人恨不得张大娘长眠不起,巴不得赵桂芝走投无路,十分乐意赵桂芝解开衣扣笑纳他们的问候,他们狰狞的面孔在金家院墙上蹭出了幸灾乐祸和野兽般的脏臭,始终撬不开赵桂芝忠诚的大门。正应了那句古话:母狗只要不翘尾巴——公狗休想得逞,这就是自爱。
金家院子被野兽团团围住,赵桂芝不得不从西屋搬到东屋和张大娘一起睡,张大娘才是她唯一的保护神。她能不能等到金永锋回来,完全取决于张大娘还能活多久。夜里,赵桂芝不敢合眼美美的睡上一觉。老人一声不吭和屋外的寂静使她无眠,她也不敢睡,一是怕张大娘睡过了头,二是怕野兽扑进院内,让两个女人命丧黄泉。赵桂芝兼着女儿、儿子、儿媳、猎人,多重身份,里里外外忙活,精心细致的照顾,赵大娘的病情稳住了。赵桂芝照看好张大娘也是照看好自己的将来。后来在一个好心人的帮助下,把张大娘从鬼门关拉回来了,把赵桂芝的希望之火再次点燃。然而,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张大娘不但不领赵桂芝的情,而且还要赶赵桂芝走,她说:“孩子,你这是何苦?你没有义务和责任来管我。你走,你走吧,走回你东北老家去!”
张大娘的确是为赵桂芝好。她不想赵桂芝因为她耽误了年华。说句实话,赵桂芝也不忍心放下张大娘就走。她一是要对自己的承诺进行到底,决不能半途而废;二是她信奉信仰,只有秉烛虔诚的人,万物才归于宁静,子子孙孙才有福禄;如果女人把享受和虚荣放在背后,把责任和担当摆在前面,她就具有母性——善良,宽厚,仁慈,舍身为人。
赵桂芝望着张大娘伤心的哭起来。她不是哭张大娘绝情,也不是哭张大娘不知好歹。她哭的是一个小小的老女人为什么那么不自私?为什么那么开明大义?在她年老时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华。对张大娘这样的善举和精神,难道不该由衷的敬佩吗?赵桂芝拉住张大娘的手,用乞求的眼神对她说:“大娘,我在这个世上就您一个亲人,您也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们就是分不开的母子,您就是拿日本人轰炸东三省的大炮都轰不走我!”
“孩子,大娘恳求你回东北老家去,找一个男人成个家,好好过日子,我是真心祝福你幸福,我一个土磊至脖子的老太婆,耽误你的时光是要遭天谴的啊。”
“大娘,您打死我我都跟着您,这辈子我就吃定您老了,跟着您守候他回来,永远守着。”
“孩子,大娘心里难受,你给我摸摸。”
张大娘指着心口,示意赵桂芝给她顺顺气。赵桂芝将手轻轻地在张大娘的胸口来来回回按摩,并安慰她:“大娘,您要好好活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我最近眼皮跳,耳根热,他不久就会回到我们身边,我要让您抱上孙子。”
赵桂芝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告诉全世界:她对张大娘的爱戴胜过母亲,她对未来是充满希望的,她对爱的守望是坚定不移的。这就是赤北空山未过门的儿媳妇——赵桂芝。
“孩子,我不走,你也不走,我们谁也不离开谁,我们一起生活,------。”
两个女人坐在床头抱着痛哭起来。
一个送走唯一儿子去东北抗日的小个子女人和一个从东北来赤北空山的大个子女人,这是两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两个女人抱着痛哭起来,又是一番什么场景?我在监听器里听到这样的哭音,就学给大家听。
张大娘先哭,她说:
“男人不是看管而是守,守候回来的男人会不会遍体鳞伤?”
赵桂芝接着张大娘的话伤心的哭:
“担心害怕的女人,望眼欲穿把男人守回来了,得到的会不会是冰冷的心和僵硬的声音?还是拳脚相交?知道他在外面有了三个相好四个情人的时候,我该何去何从?”
张大娘听到这话,像是谁刨了她的祖坟,一边哭,一边追着骂:“我不保你荣华富贵,不保你衣食无忧,作为一个母亲,作为同是女人,我敢向你保证,金永锋胆敢朝三暮四阳奉阴违,老娘绝不姑息他的狗命。”
赵桂芝也不示弱,故意大声哭起来:
“那时候求您这个娘,通也不通?”
张大娘指名道姓的骂起来:
“狼心狗肺的孽种虽然生不出,但是养得出,他胆敢恩将仇报,老娘随时可以敲断他的痴心妄想,整死他的胆大妄为,还我们女人一个公道。”
赵桂芝得寸进尺的哭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到时是何年?娘认儿子儿认娘,儿媳媳妇一衣裳。没有过门时,甜言蜜语,好话说绝,一旦娶回家,新鲜劲儿一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时候那还管一个女人的尊严?母子二人不联合起来弹劾我就是祖上烧高香了。”
张大娘暴跳如雷,蛛网似的脸像闪电后的乌云,差点憋过气。她咳了两声嗽,就一字一句的对赵桂芝说:“当娘的是女人,当媳妇的是女人,朝当媳妇夕当娘,既然我们都是女人,何必女人为难女人!?”
“母亲。”赵桂芝抱紧张大娘的脖子,幸福的留下了眼泪。屋外皓月当空,一切如诗如画,两个女人守着希望和甜蜜,金永峰,你是不是在为守候你的人而守候呢?
第10章爱的拥抱
从田里收工回来的金国泰是赵桂芝的二儿子。他高个头,大眼睛,留一嘴整齐的黑胡子,年进五十,为人随和,不分男女老幼万事不与人争,不管你是骂他,讽刺他,蔑视他,他嘴一泯一笑,鲁迅先生便鼓励他说:最大的蔑视就是沉默。在是非面前,金国泰总是眼瞎耳聋,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他觉得只要弟妹能上学,母亲身体健康,周围人平平安安生活,就是丰收。人们的闲言碎语都是东北风——吹吹就过去了,不往心里记。所以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和他谈得拢,赠他一个雅号"万伙行","万伙行”是赤北空山最勤劳的庄稼汉,管着一大家人的吃饭问题,"万伙行"觉得多说一句空话,还不如在田间地头多****农活,说人长短不但费口舌,还浪费生命,这就是赤北空山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的基本想法。
丘西看见金国泰回来,非常开心,从樱桃树下跑到院门口,接过金国泰手里的农具,嘴里亲热的叫着国泰叔,就像女儿见到父亲一样,那么自然和娇气。金国泰一边把身上的农具放在樱桃树下的墙角里,一边责备似的对丘西说:“婶婶在家,坐在外面**啥子?凉飕飕的,别整感冒了。”
太阳下山,气温骤降,这是大山里的气候特征——起晚风。丘西仿佛没听见金国泰说话,他把接过来的农具也放在樱桃树下的一角,就跟在金国泰的**后进了屋。屋里已经点上灯,暖色的灯光和桌上的菜香味将屋子装得满满。丘西流着口水数着桌上的菜:排骨炖冬瓜一大碗放在中,粉蒸五花肉一盘在右,四川泡菜一碟在左,青菜炒香菇一盘在北,童子鸡炒尖椒一碗在南,另加一瓶梨园烧酒在东。丘西挺着小腰,食指含在嘴里,看着桌上的菜直流口水。一声“洗把脸就吃饭”,把丘西的手指从嘴里喊出来了。那是金国泰的老婆张英在灶台前向金国泰喊话。他们还没照面,但彼此就心领神会的知道他收工回来了。
也许是生活的时间让他们有了默契,也许是他们的心真正的交给了对方。相爱的人的心心心相映,千万里都能接收到信号。说来也奇怪,赤北空山有很多夫妻钻在一个被窝里身上都睡起了老茧,还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他们不是同床异梦,就是心怀鬼胎,劲从来不往一处使。丘西还小,闹不懂大人的事,就不摆谈。
赵桂芝从东屋走过来,丘西扶住她的胳膊,亲热的叫了声奶奶。赵桂芝冲着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去帮婶婶端饭。”并递给丘西一个要灵活勤快的眼神。就是这一个眼神,丘西有了人生第一堂课。
丘西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就快步跑到灶台前,亲切的叫了声二婶。丘西算是跟金家人都打了招呼,见了面。张英回头看着丘西,似非笑非笑,欲哭无泪的说:“孩子,你咋黑瘦成这副样子了?肚子饿你咋就不晓得往我们家跑呢?”
张英哭笑不得的眼睛后面闪着泪光,满眼的慈母情结,手有些哆嗦,好像有一万个蚂蚁在胸腔里爬上爬下,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就目不转睛的看着丘西的脸。
张英在屋里屋外是把好手,话虽不多,但要就她说,那也上得了桌面。她有两句不文明的话在赤北空山流传。原话记不清了,大概意思如下:“自己的儿子不严格管教,长大了别人就会帮你管,那时候自己脸上就不好看;自己的儿子自己舍不得揍,长大了别人就会帮你揍,那时候自己心里就不舒服;今天觉得儿子给你整的是小事,明天儿子就会给你整出天大的事,那时候保管你吐血。宝贝宝贝,千万莫言过其早,说不定那天就让你颜面扫地。”
她的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都在外面工作。大家称金家为模范家庭。张英转过头,一面往碗里盛饭,一面对高出灶台一头的丘西说:“这碗是奶奶的,她的饭要盛锅底的,米要软些,一次不能多盛——她吃得慢——要不就凉了;如果盛得多了,她是节约惯的,舍不得剩下,就会使劲吃完。晚饭吃得饱了,对老人的睡眠不好;不够呢,我们再给她添,就是动下手,走几步路而已。孝敬老人,莫得捷径,在于勤快和耐心。”
说完,张英又转过头,看着丘西问:
“你记住了?”
张英的神情硬要丘西马上、立刻记住她的话似的,恨不得让丘西重复一遍。
丘西望着张英的脸,眨了眨眼睛,轻声回道:
“我记住了!”
这是丘西第一次听一位母亲教他学事,那么近,那么亲切,感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张英的儿子为什么那么优秀,丘西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开始嫉妒他们,他真想拉住张英的手高兴地叫她一声娘。丘西端着两碗饭走在张英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