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会在这个时候按下我家的对讲机,替他开门怎料进门后的他便鸠佔鹊巢般的朝我电脑桌旁的懒骨头坐垫扑去,身陷其中还能一手向后朝我丢菸盒,示意我点燃而不抽,硬要我的空间也染上他的气息才罢休。他不用香水,薄荷凉菸就是他的气味。
我也只是想他吧?
仅止于想像的想他,除去我替他编排的部分文字内容,我几乎不再写思念的题材,这当然让编辑焦头烂额,但关我屁事?我才懒得管别人怎幺想我再也无法动笔写这题材的原因咧!我只知道我想他,像呼吸一样,只要吸气,他就充满我的身体,这生还会不会对谁动情我不知道,可唯有死亡才能让爱昇华吧?被人喜欢、被人讨厌、被人怨恨、被人遗弃,怎样都好,不都还活着吗?他们一定都不懂──
因为还活着,爱都不能够更加深刻了。
「他都走那幺久了,你可以稍微戒点菸吗?这样下去你迟早得癌症死掉,你他妈也通个风整间都是烟味!」身旁是最近反常来我家窝着的郑亚博,他也很不在状态,大概也嚐到了真正的爱了吧?
这个时候问他这种问题大概能得到不错的答案,所以我开口:
「亚博,你有过一个人离开后就像全身都被掏空的感觉吗?」
「还没有,但快了。」满讶异他会挫败的说出这种话,以往的骄傲像是全数抽离他的身体似的,他喜欢的那人是这幺猛的药吗?可以将一个不懂常人的爱的人导回常人的道路,那女人很厉害嘛。
「真好,你还是未来式。」
我听话的打开窗户,一阵凉风灌了进来,稍稍吹散一些薄荷菸的气味,亚博看着我的动作继续碎碎唸:
「我说你能别再这样了吗?伴没了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你他妈在这里被害者情节是要给谁看?」
「『抚慰脆裂的心,最好的方式就是受更多的打击。』你可能还不懂,但他让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什幺鬼啦!你他妈之后都给我开窗赶稿!干!要是死了可没那幺多人来替你上香!听见没!」听了直翻白眼,掏了掏耳朵随后回应:
「也是呢,他大概不会来吧?可能还会骂我怎幺那幺早陪他呢?」
「白癡!死了就什幺都没了!是『渣』懂吗?是这个世界的养分!你他妈才不会有神智咧,也见不到他!给我听着,我知道你这蠢货有很多文人愁思,但给我好好活着!写不了的题材也没什幺大不了的,就乾脆别写了,换换跑道也不错,小林那我会帮你『说』。」说?哈哈!
「你确定你不是用拳头威胁他吗?还想吓跑我几个编辑阿?」只要郑家出马哪个不跑得远远的?
他那道德尽失的家族也是多亏我这位挚友才不再找他麻烦的,说来我还沾他的光阿──恍神间亚博接着说:
「你知道就好,反正你就写你想写的,管他们怎幺说。只是你确定要把这幺中二的故事交出去?」不知亚博什幺时候凑头过来看稿,太近了,等等、他有这幺帅吗?菱角分明的五官,锐利到彷彿藏有剑气的视线……老脸一红将他推开,掩饰性的发出咳嗽声说道:
「这是他的稿阿,我在他死前答应他了,要帮他出版。」
「你喔,咳,算了。」亚博伸手揉了揉我头顶的头髮,感到尴尬双颊因而发热,完全忘记推开他。
「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当你跟以前一样高我很多啊?」好容易推开他的手,他却笑骂到:
「闭嘴,你现在还是比我矮在我眼里就是小孩子,乖乖让我摸喔!咦?你的头髮原来有这幺细吗?话说我来说正事的,你今晚要去s9吗?今天週三,你超哈的『郑哥』会亲自巡视喔!」
「我、我再想想吧……」
「好吧。我还是推荐你重看《罗密欧与茱丽叶》的剧,人家罗密欧都在告白被拒后去参加仇家办的舞会,认识新妹子茱丽叶来个闪婚了,你就当去猎豔换个心情吧?」
「我是罗密欧就该有个暗恋我又因我而死的墨古修(注4)了吧……阿!」
「……你当我没说好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去啦,先掰啰。我也该回去面对那两只了,唉。」
「……」
随着掩上的大门,满脑只充斥着难道他不是我的良配?只是墨古修那个短命鬼?难道我真该去什幺舞会结识新人走出苦海?
我爱的人虽已逝,可我确信我的爱还没。
亚博走后我拿着几天前刚收到的信,这是我这几天没告诉亚博的事:我收到他的信了,但死人怎会寄信?
手指轻轻拂过信封上「津场宇收」以及「言山书」的字迹,抑制着颤动的双手,小心拆开信,信上的字迹依然苍劲有力,信上写着简短两行字:
「我从未因着风的足迹离开,而是与之融为一体。
我从未爱过谁,你也是──言山绝笔」
霎时信从指尖滑开,扬起了一个几乎刺伤人的弧度滑落地面。随即,纸页因着滑过下巴的水珠透出斑点的暗色痕迹。我看着这一切,视线早已模糊不清,仅能蹲下身小心捡起它,握着信的手下意识抵着额头,就着这个姿势、后背靠着床沿无声的哭了起来。
三十二岁未来也将没有子嗣的这年,我的心仍然纤细得随时会因着他的话语而碎开。他竟从未觉得我的存在是特别的,从未爱过我?过去长达三年,彼此的追逐皆是虚妄吗?究竟以怎样狠的心肠才能写下这样的字句?
过往假若未觉的时候,总以为他的死是昨日之事,或许明日他就像过去常做的那样,又用我给他的备用钥匙趁我不再时进驻,等我回来便会发现他出现在我家客厅,看着电视吃着洋芋片随口问句:「你回来啦?」或是明知我在家还懒得用钥匙开门,硬要用对讲机传唤我,开门时任性的来个门前拥抱。可现在这一切却像突破了迷障似的,曾经爱着谁的情绪、曾经思念谁的情绪是怎样来着的?
认真回忆,竟再也想不起来……
原来,逝者已远。
xxx.
注1:得不到母爱的伊底帕斯。伊底帕斯情节,即是恋母情结(OedipusComplex),指儿子恋母仇父的複合情结。它是弗洛伊德主张的一种观点。名称源自希腊神话伊底帕斯王(Oedipus)的故事。伊底帕斯违反意愿,无意中杀父娶了母亲。─摘自wiki同页面解释。
注2:忌妒的雅典娜。有一说法为雅典娜因忌妒梅杜莎美貌将之变为海妖。
注3:鸭。民间部分人对男妓的称呼,出处不可考。
注4:墨古修。原文Mercutio,为《罗密欧与茱丽叶》(RomeoandJuliet)的一个角色,是亲王的亲戚,也是罗密欧(Romeo)的好友,在前面几幕就因为罗密欧和卡普莱家(HouseofCapulet)的堤伯特(Tybalt)发生冲突,死于堤伯特的剑下。国外有一说法是墨古修其实暗恋罗密欧,猜测他是个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