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着水果糖罐的女孩
我是乔克力,目前就读台中私立苏格完全中学,现为高二生。
正试图以欢乐的气氛来扫厕所,拿刷子一边在内心高亢歌唱,一边将便池清扫乾净,说起来整间厕所都是我的KTV,磁砖回声效果也特别好,不过仅能听见自己刷洗的声音。
「阿力,你要帮我们把厕所扫乾净喔!不然放学后我们停车场见。」高三的学长们站在厕所门口喊道,他身旁的朋友嘻嘻闹闹,说着废物最适合扫垃圾的地方,真是找了一个好用的玩具。
我假装没听见他们汙秽的话语,不答一语,继续将这间厕所打扫乾净,每一个便斗和便池刷得亮晶晶,地板用拖把拖乾净,上面的棉絮和头髮以滚筒黏起,洗手台和镜子用清洁剂保养完成,从外头看进来,简直跟新的没两样。
打扫最能得到自我满足。我举手向后伸了懒腰,神清气爽地準备走下一层楼回班上,一个如铃铛般悦耳的女声叫住我,说道:「欸,那边那位,你真的这样就好了吗?帮了他们,却受到不合理的对待。」
我闻声看过去,一阵风吹向我们,那位女孩坐在往顶楼的楼梯口,乌黑髮丝在空中飘逸,眼神有一种空灵感,真诚的杏眼隔着生鏽的栏杆与我对视,手中捧着一罐水果糖,桃红色的唇瓣笑盈盈。
随后她发现我不想回答,视线便移去他方,纤细的手指打开糖罐,雪白的糖粉布满指尖,兴奋地说:「这次是草莓口味呢!」,瞇起一只眼,举起那颗糖仔细端详,阳光穿透朱红的糖果,刚好落在眼眶旁,像是挂了一颗如红宝石般的泪珠。
她用余光往我的方向瞧了一眼,将糖果丢入嘴中,闭上眼,喜孜孜地嚐着甜蜜的糖果,双脚愉快来回踢踏。
忽然上课钟声响起,我赶紧收回视线,快速跑下楼,回到班上靠窗的位子坐好,脑中挥之不去关于那位捧着水果罐女孩的画面,连风拂过来,我都能想成是她那如夜空的髮丝,以及身上那甜甜的香气——
我和朱芙蕾学姐的相遇,正值盛夏之际。
而为了一生只有一次的好时节,盘据在树上的夏蝉竭尽力气鸣叫,把最灿烂、美好的瞬间献给唯一。
要疯了。
半夜睡到一半,我从床上爬起来,全身冒出热汗。
梦见那位在楼梯口吃糖的女孩,画面的镜头一路向下捕捉如酒酿樱桃般粉嫩的唇瓣,指尖上的糖粉,微微晒得泛红的锁骨,制服衬衫的领口,以及穿着长袜的双腿,从位子上起身,往我的方向走来……
连躺在床上都觉得那梦境无比真实,彷彿那位女孩正贴在自己的身体上,靠在我的耳边,发出那时她吃完糖的笑声,说道:「你真的这样就好了吗?」,说的连我那坏念头都升起,立刻冲去厕所解决。
在镜子呼出一大口雾气,双手掬起冷水往脸上一拨,体温不再燥热,于是我放弃睡觉,坐到书桌前,点亮立灯,翻开那一叠隔壁班同学们交代的数学作业,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待天亮。
铅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缓和了躁动的情绪,我认真地解开一道道数学题目,胸有成竹地写完一本又一本,心想等会儿去学校时会被他们称讚,计算的速度变得更快,谁叫很少有题目能难倒他,因为它们都有一个既定公式,遵循一定套路,便能得到答案。不用面对未知数,令他感到心安。
夏日的晨光总是很早甦醒,温和的光线穿过窗帘透了进来。我收拾好书桌那堆作业,装入一个黑色纸袋。盥洗完毕,换上高中部的制服,白衬衫配藏青西装裤,揹着侧背包,骑那辆阿公留给我的铁马,奔驰在仅有些许人影的街道上,非常舒服。
我将脚踏车停在学校对面的骑楼,上大锁,再过马路步入校园。每天都有一位工友叔叔整理花圃,开满许多味道浓厚的花朵,经过时会飘来好闻的香气。我朝他点了点头问声早,走向后栋高中部三楼的教室。
书包放在座位上,趁着各间教室无人时,悄悄把大家的数学作业簿塞在抽屉,发现有一间教室里老早有人在。我尴尬地向他打招呼,对方双眼失焦直视前方,叫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江子名,在国高中部赫赫有名,听说以前不是这样个性的人,游手好闲,和另一名闹事者林芥末是同一挂的,从国中部直升上来的没有人不知道他们。
奇怪的是,上了高中之后,两人抑郁寡欢,一位曾经患了忧郁症休学一年,又复学和我同年级,另一位成了高三学长,不闹事不打架,常常一个人在校园角落抽烟。
比起用暴力威胁我的,我更怕闷不吭声的那些人突然爆发,无法预料他们会做出什幺危险的事,像一颗未爆弹一样。
我快速走出教室,不想和江子名扯上关係。
完成其他同学交代的任务,我正往福利社的方向前去,準备买学长们的早餐,他们和昨天在厕所外头叫嚣的,是同一票人。儘管不做事,会吃拳头,但他们人品没恶劣到帮买早餐不给钱,偶尔找不开,乾脆给我当跑腿费。
我打开手机,确认他们要两个蛋饼、一个葱抓饼、两份热狗和三盒牛奶,便匆匆下楼,远远看见校车抵达停车场,车门打开学生鱼贯而出,各自分成两条路线,一条往前栋,一条往后栋,非常好辨认,因为国高中部的制服和体育服颜色不一样。
高中生纷纷穿过前栋的穿堂,越过草坪,熙熙攘攘走来。
那位黑髮女孩朱芙蕾不经意打了一个哈欠,眨了一边眼睛,再次夺走我的目光,样子依然异常美丽,和她说话的一名短髮女孩,捏了捏她脸颊,要她清醒点。
惨了!
我不禁看傻了,差点和校花林绮琪撞上。
为了闪开她,我撞到站在隔壁的洪璇芸,要不是林绮琪拉住她,险些跌倒在地,我马上弯腰和她们致歉,「实、实在很对不起!」
林绮琪莞尔一笑,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声音温柔地说:「你还好吗?我们没事,你不用太在意。」
洪璇芸蛾眉深锁,躲到林绮琪背后,小声地说道:「你下次走路要看前面,我们是没事,但……你……有没有受伤呢?」
「没事,我很好,刚刚真的很抱歉。」眼睛垂帘,不敢正视她们。
「学弟,别想太多,只是一场意外,我们先走了。」林绮琪揽着洪璇芸的手臂,朝我点了点头,离开事发现场。
我站在原处低头,等到她们的身影几乎看不清了,才敢抬头加速步伐到福利社,买完早餐连奔带跑準时送至学长们的教室,不过还是慢了他们一步,被学长拖到厕所臭骂一顿,把我推到墙角,往身上撒一堆钱,加一加正好和我垫的数目相同。
班导来之前,每间教室是无政府状态。我扶着疼痛的腰部,回到班上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安静地喝着牛奶观察大家。
每个班级的分布差不多是这样,一半爱读书的在看书,晨间有英文多益单字小考,不爱看书的在聊运动、聊新闻,吃早餐的聚一块儿,那群人依旧有说不完的话题,真不知道他们哪来那幺多话好聊。
我趴在桌上,低头滑手机。昨天帮几个同学代写数学作业,他们传讯息答谢,不过又开始交代新任务——写六百字作文,这不是我的强项,手上却累积了五篇共三千字,感觉今晚又不用睡了。
帮忙大家写作业和打扫累归累,却很难突然喊停,习惯方便的他们不会以对方的立场思考,只会认为朋友一场,对方顺便帮忙而已。当作多做杂事,累积靠山了。
儘管如此,我的成绩在班上还算不错,没前三也有前十名。和班上的同学相处普通,算是没加入任何群体的中间组。
上课不时有人传纸条给我,有的要我帮忙记上课内容,因为那位同学要打嗑睡,或是老师在台上出题目,要我赶快传答案过去,免得被叫到却答不出来。
要应付那些懒同学,要使出十八般武艺,传完一张纸条,双眼盯住老师,低头勤做笔记,让老师觉得我很认真,再继续和其他人传纸条交谈,不论塞在自动笔里,假装借笔借橡皮擦,还是快狠準扔到隔壁同学的手中,要在老师回头写黑板、看着他的课本,利用短短几秒完成这些事。
当学生上课真的很累啊!
听完国学常识,脑袋昏昏沉沉,细胞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