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令看了半晌,才重新将纸折好,递还给袁熙,回道:“袁公子,恕老朽医理不精,只是从上面的词字标注来看,这应该不是药方,而是一副人体穴位图,尤其集中于腿部几处大穴。但是若说这是一张穴位图,又着实古怪了些。”
袁熙也被这王太医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展开手中纸张,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诸多人体穴位名称,但与平常的穴位图不同,这些穴位名字并非标注于人身,而是成上下左右中排列,宛若排兵布阵的的队形。
“我说,是不是该给我拿来看看了?”陵洵在床上快要把秋水望穿了,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垂手静立在旁的小童儿也适时地补充道:“我家主人确实曾说过,这方子要风公子亲自看才有效。”
陵洵见有人帮腔,胳膊肘毫不犹豫向外拐出去,颇有几分同仇敌忾地看向袁熙。
袁熙冷哼一声,最受不了这人二五眼犯癫,将纸方丢给他,恨不能连同一个白眼一起丢过去。
陵洵接过那一小片黄麻纸,也看不出他好奇,只是不紧不慢地用大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掐住纸张一角,拈花似地抖开,纡尊降贵般垂下眼皮子瞄了一眼,啊了一下,道了声“妙”,然后便将纸方子拢进袖子里,叫春般打了个哈欠,一翻身,躺下了。
王太医令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公子是怎么着了,颤巍巍的胡子抖了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来。
袁熙倒是一副习以为然的样子,让管家将穆府的小童儿带下去领赏,又将王太医令送走,回来看着床上装死的人,抬腿便是一脚,“喂,别装了,人都走了。”
陵洵哼哼唧唧翻了个身,愣是没睁眼,好像真的在和周公如胶似漆地缠绵。
袁熙来气地又在他后**上轻轻踹了两脚,俯身凑近了道:“你不是对那穆府的人感兴趣么,我现在就去找下人回话,你确定不想听吗?”
见陵洵还是没反应,袁熙**脆不再管他,径直出了内室,让人将那个守门人找来。
然而袁熙一走,赖在床上睡得酣畅淋漓的人猛地睁开眼,再次将那纸方子从怀中摸出来,坐起身展开细看,平日里总是显得轻佻散漫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凌厉,微微眯起,目不转睛盯着纸上的字。
外行人也许看不懂,可是陵洵一看便知道这纸张里内容别有乾坤。
因为,这正是给阵法师看的阵型图。
阵法一道,并非如普通人所想,只限于排队组列。真正的阵法师,是可以将阵术应用于无穷,下至奇门遁甲,风水八卦,上至以阵术引雨唤雷,调理四经八脉延年益寿,甚至有传说中的大能者,即便是沧海桑田,也尽可幻化于阵术。
这其中关窍,便是基于天地五行之道。
所谓五行,无外乎耳熟能详的金木水火土。天**地支,方位节气,腑脏器官,颜色形状,宇宙万物皆可划归于五行之中。
例如东属木,西属金,南属火,北属水,中央属土。再如子辰申合水局,巳酉丑合金局,寅午戌合火局,亥卯未合木局。又如八卦中的乾、兑属金,离属火,震、巽属木,坎属水,艮、坤属土。而人体五脏之中,心属火,肺属金,肝属木,脾属土,肾属水。
将阵法之道融会贯通,可觉世间无处不含阵法,无事不可用阵法,甚至仅仅是裁衣刺绣,只要将阵法之术应用其中,也可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效果。
这个道理,并不是所有阵法师都能有缘参透,即便听人讲述,大多也只能停留于表面文字,很少有真正掌握方法的。陵洵能够了解一些皮毛,将一些浅薄的阵术应用于锦绣楼的布料,也是因为幼年时有机缘得到高人指点。
眼前这张穴位图,显然是融阵术于人体穴位之中的秘法要领,只是空有阵型图,却无人指导,很难付诸实践。
不过若真的将此法参透,他这双伤腿,是否也能更快地复原呢?
陵洵想到这里,便将纸张小心折叠好,重新揣回怀中,然后轻手轻脚从床榻上下来,遥遥望了一眼大门,见果然有人把守,便开了侧窗,双臂用力一支,凭着一股巧劲翻了出去。
尽管腿脚不便,但是他常年习武,轻功还是不错,很快便摸到了外堂,隐约听见袁熙在堂中问话,便将自己变成一朵贴墙根的蘑菇,毫无羞愧之心地听起壁脚。
第12章
袁熙常年不在京,除非是能够影响朝局的大事,抑或是袁府有意交代监看的大人物,还能做到心中有数,对京畿之地的其他琐碎了解甚少,远不如这些留守的家仆消息灵通。
守门人因为先前被斥责,此刻更是存了讨好的心思,站在堂下谄媚地望着袁熙,脸上每一条褶子缝里都夹着知无不言四个字。
“公子若问那穆姓人家是什么来路,可曾记得十几年前,在荆州一带有一位姓穆的青年才俊?”
十几年前,袁熙也不过是个玩泥巴捉蛐蛐的小屁孩,若是别的什么名士俊杰,他或许不会知道,但若说是荆州,还冠穆姓……
袁熙脸色立刻变了,“是那位镇南将军府的宾客穆寅?”
守门人一听袁熙这样说,忽然神经质地在只有主仆两人的室内环顾一圈,似乎害怕有人能贴在他们家墙根听墙脚,惶惶不安地提醒:“二公子,慎言!”
这世间还哪有什么镇南将军,有的只是一个勾结阵法师,妄图谋反篡位的罪人!
然而无论守门人如何提防,也没料到这外面确实贴了一只隔墙的耳朵。
陵洵无聊地在嘴里衔了根野草,靠着墙坐着,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竟是不由弯起唇角。
镇南将军府……如今再看,是个如此久远又陌生的名字,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个时候年纪太小,还是刻意地想要忘却那段填满了血腥的回忆,如今连同与镇南将军府有关的一切人事,都在脑海里变得模糊,比如这个什么穆姓的宾客,连袁熙都听说过,他却半点可怜的印象都没剩下。
袁熙倒是对守门人的警告不以为意。一来如今这事已经是陈年旧案,先帝都驾崩了,早已经不是当初京城内外皆帝王耳目的情况,二来以袁家现在的实力,倒也无需忌讳这些。
陵将军是被中常侍秦超构陷枉死,这事天下人尽知,只是大家心知肚明,敢怒而不敢言,对将军一门也唯有扼腕慨叹。尤其是袁熙,他父亲近些年出任荆州刺使,更是知道荆州当地百姓对陵氏一族有多么推崇拥护。
“我听说穆寅在将军府出事时就病死了,难道只是传闻?”袁熙问。
“并非是传闻,穆先生的确是亡故了,只是他留下一子,这宅院现在的主人,便是穆公子了。听说这位穆公子自镇南将军府出事之后,有幸拜在南淮子门下为徒,后又游历四海名川,才名不下其父,这次入京,只怕是要出师寻主了!”
如今皇权衰败,门阀林立,各大世家豪绅府上都会养些门客。门客是客,即便主家犯了谋逆大罪,只要有真才实学又愿意归附,也能找到愿意收留的新主公。所以这穆先生之子虽然与荆州陵氏有些渊源,也不用害怕被追究连坐。
袁熙听了守门人一番话,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免不了又会多想几分。
这穆先生身负如此才名,刚入京便将府邸搬到了袁府附近,眼下更是直接命人送来良方示好,难道是存有投奔袁家的心思?
袁熙很快便作出决定,不论如何,也要会一会这新晋的穆先生,看他究竟是真的奇货可居卧龙藏渊,还是只会打着才子幌子找冤大头买家的庸徒,于是忙命人取来纸墨,亲自写下拜帖,命人送到穆府。
陵洵偷听得差不多了,在袁熙写拜帖时,准备悄无声息地重新溜回内室,哪想正从一条回廊穿过,蓦然从廊下倒吊下来一个长发飘飘的脑袋,吓得他差点失禁。
“风爷。”方珏怀里抱着剑,面无表情地盯着陵洵。
好歹也是堂堂四世三公的高门,这么随便就闯进来,叫人看到难免不好交代,陵洵千载难逢地捡起了那么一点丢到旮旯里的良知,悄声摆手,叫方珏快下来,别这么装吊死鬼,回头有婢女经过再吓到人家小姑娘。
方珏依言轻跃而下,在半空翻了个跟头,落地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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