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道:“人们不畏惧带刀之人,并非因为律法,而是因为天底下有太多人身负宝刀。你若以刀杀我,我便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方相斗,不是你死便是我忘,久而久之,人们发现得不偿失,达成共识,不可擅自以刀伤人,违者要接受惩罚。此乃律法之始。而阵法师之所以不惧律法,是因为他们所掌控的阵术,放眼天下,所知者甚少。利器只在少数人手中,这些人彼此结为同盟,自然有恃无恐。”
陵洵听得若有所思,一直在琢磨穆九话中深意,到这里终于茅塞顿开,恍然道:“所以人们畏惧阵法师的真正原因,并非因为阵法师多,而是因为阵法师太少了。少而专权,寡而维稳。”
穆九微笑,显然对陵洵的开窍十分满意,“正是如此。”
“经你这么一说,若是想要这天底下的阵法师不再为非作歹,岂不是要阵法师越多越好?可是阵法师就算再多,还是会有普通人存在。弱者于强者世上穿行,无异于老鼠住进猫窝,羊羔暴露于狼群,到时候他们的下场恐怕远比如今悲惨。”
穆九没有立刻回答陵洵的疑问,反而话题一转,问他:“听闻少期的锦绣楼里有种布料,穿上以后冬暖夏凉,不知是否因为在制作时融入了阵术?”
陵洵一愣,以阵术入织锦,这方法还是当年他恩公传授给他的,因为这种技法极为少见,就算是阵法师也很少见识,这么多年也没有被人拆穿,不过以穆九的阵术水平,在阵法之道,恐怕与他恩公不相上下,只要穆九有心留意,他在布料上动的那点手脚,肯定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于是陵洵道;“锦绣楼的布料,的确是在织布时于刺绣中融入了阵术原理,不过我阵术低微,也只能做到这样,还有方珏方珂两兄弟脚上的鞋子,我曾试着在鞋的布料中融入一些缩地为寸的阵法,可惜,也只能帮他们略微加快些脚程,并没有什么大用处。”
“以阵入物,本是阵法中最为高深艰涩的部分,少期不必自谦。”
陵洵得穆九称赞,心中自然高兴,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便问:“我们本是在说阵法师,怎么忽然转到锦绣楼的布料上?”
“以阵术入布料只是开始,日后阵法兴起,必然会有各种附着阵法的物品问世。少期难道不觉得,若是普通人得到了这些有阵术功能的物品,他们与阵法师之间的差距,就缩小了吗?”
陵洵似乎终于明白了穆九的用意。
“怀风,你的意思是……你是说……”陵洵的目光忽然变得灼热,意有所指地盯着穆九。
穆九平静的眼底似乎也被掀起涟漪,笑着点头,“若是有朝一日,阵法师遍布天下,附着阵术的日常用具在坊间流通,进入寻常百姓家,阵术不再只为少数人所掌握,人们可还会对阵法师心生畏惧?”
“不会!”
“若是有朝一日,阵术普及于九州各地,以阵术制成的器物不再是稀奇珍贵,身处异地的两人可千里传音,车马船只可行于天上,灶台无火而自燃,阵术对寻常百姓来说无处不在,而且渐渐成为生活所必须,到那时,人们可还会对阵法师心生畏惧?”
“自然不会!”在脑中描绘了一下穆九所构想的九州,陵洵忽然有种浑身汗毛倒竖的兴奋感,可是这种兴奋感很快又被理智压了回去。
穆九所说的这个世界,当真会有一天变成现实吗?
“少期。”
陵洵想得出神,被穆九连唤?*攀栈匦乃肌?br/
“什么?”
“我想在清平山建立阵法书院,不知少期意下如何?”
第56章
几场春风吹开了冰封的万里山峦,长长的车马队伍在初化的雪地里泥泞着前行,于狭窄的山道间蜿蜒成一条醒目的长龙。那车架上沉甸甸的大小木箱,尽管裹着毡垫麻布,却依然能显露出箱子的形状,这一路跋涉,不知被多少贼人惦记。
“岳掌柜,过了前面的山道,就离清平山不远了,估计天黑前能到!”宽敞的车厢里,方珂蹲在黄铜小暖炉边上,一边拨炭火一边兴致勃勃地探头从车帘子缝隙往外看。
岳清手里拿着一卷书简,眼睛都没抬,只哼了一声,慢悠悠道:“穷山恶水,狭路相逢,要小心了。”
方珂立时垮下脸,正要说岳掌柜您高抬贵口,别再乌鸦嘴,哪想车队就在这时停了下来,外面闹哄哄乱了起来。
方珂:“……”
这一路已经几次了!每回只要这位岳掌柜尊口一开,强盗匪徒就像得了令一样从天而降,那才叫一个准。
方珂悲愤地丢下炭火棍,将车帘子一撩,就要往外跳。
岳清随手抓起一把豆,喂向那只已经不知肥了多少圈的白八哥。“小心别弄死了,弄死了尸体会变臭。还有,也不能流血,脏。”
“知道啦!”方珂做了个鬼脸,这才下了马车。
岳大掌柜喂完了鸟,又开始旁若无人地闭目养神,好像外面那打杀声和他全无关系,直到外面安静了,他才睁开眼。
“已经解决了!”方珂重新跳上马车,顺手从车坐下摸出食盒,正准备去掏点心,却被岳清狠狠一下用书简打在手背上,不由哎呦叫了一声。
“洗手。”
方珂:“……”
岳掌柜这洁癖的毛病也是不能好了。
“岳掌柜,人都已经捆上了,该怎么处理?”这时外面有人请示。
方珂原本以为岳清会像前几次一样,命人将这些劫道的匪徒脱光了捆树上吹风,不料岳清却一反常态下了车,打算亲自看一看,方珂好奇,自然也要跟下去看热闹,可是还没等往车下蹦,就见一身纤尘不染的岳掌柜直挺挺站在马车边上,一动不动,害得他差点撞上去。
“掌柜的,您怎么了?”
岳清拧着眉毛沉默。
旁边的仆人立刻心领神会,知道岳清是嫌初化的雪地脏,忙找人铺了草席,并传令将那些劫匪带到马车跟前。岳清这才勉为其难往前迈了两步,站在**爽的草席上。
方珂虽然性情比他兄弟方珏好,有时候还真有点受不了他们家这位大掌柜的毛病,矫情的什么似的,此时竟无比怀念起大东家风无歌对岳掌柜的评价——“这种人,就是俩字,欠操。”
岳清打量了一番被揍成猪头的劫匪们,尊他指示,方珂等人下手时很掌握火候,竟没叫他们破一点皮。
“说吧,怎么从清平山逃出来了?”
此话一出,那些劫匪脸上无不露出吃惊的神色。心说这白面书生是从哪来的,怎么一眼就看出他们来路!
“不说可就要挨揍了啊。”岳清抖了抖两袖清风,轻描淡写。
这些劫匪原本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再加上摸不清岳清等人路数,不用屈打便已成招,老老实实讲明身份。原来他们都是清平山上的匪众,在清平山那些阵法师当道时,一度做过狗腿,得罪了不少同伴,三个多月前那些阵法师相继离开,失去了依仗的他们也没法再在清平山混下去,思前想后,终究打算离开去别处谋生,本想在这里最后一次劫道,收个路费当盘缠,哪想到开张就踢到硬板,也是倒霉。
“啧啧,看来姓风的这后院也不安生。”岳清评价,语气中竟显出几分幸灾乐祸,“一个小山头用了这么久都没能摆平,不像是风无歌的做派,别是金屋藏了妖,色令智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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