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是高铁。
哦。
这趟列车还没启程,地震和暴雨也还没停止,但这里好像与外界隔绝了一样,大地的颤动和翻涌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窗户外是一片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雾,灰色的雨,灰色的废墟,唯一的彩色大约是那只蓝色塑料袋,被风吹得满满的,像个气球,在雨中摇曳。
不知道什么东西掉进了泡面汤里,嘀嗒一声,从莫世光的眼睛里直直掉下来。那道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莫世光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塑料叉子,推开泡面盒子,不愿再吃一口。
那是一滴眼泪,莫世光不愿意吃他的眼泪。但他也没有要哭的样子,他面无表情,一边眼睛有一些水光,一边眼睛又没有,他就看着年斯年的烟,不言不语。年斯年把桌子上的东西扔进垃圾箱,把烟碾灭在洗手池。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满是血污,那道狰狞的疤痕给他的面孔带来某种野性,像条野狗。他洗掉脸上的污渍,再抬起头来,阴鸷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莫世光过来接一杯速溶咖啡,他跟莫世光说他也要,莫世光很乖地回去又拿了一杯。一会儿暴怒,一会儿温顺,像精神分裂的前兆,年斯年拿起纸杯咖啡时,这么想。
困吗?他问莫世光。
我们要去哪里?莫世光反问他。
谁知道呢,年斯年说,这是通往另一个宇宙的列车,34世纪的新宇宙。他放下速溶咖啡,觉得有必要给温顺的莫世光解释一点什么,他接着说,你是21世纪第二个上这趟车的人。
第一个是谁?
田恬恬。
莫世光看着他,田舟程他妹?
对。
你俩好过?
没有,年斯年说,她和大侠好过,你还记得大侠吗?那个敲架子鼓的。
莫世光说,她喜欢你。
我知道,她喜欢我的脸,她跟我说过。不过这一次我和她从没说过话,她也没跟大侠在一起。我在这里十一年,算了算也就是五个两年加第一次到这里的一年,2014年,你能听懂吗?
略懂。
年斯年笑,略懂是什么懂法?
似懂非懂。
年斯年想了会儿,突然跳了个话题,你不赶我走了?你不嫌我烦了?
莫世光眼前又浮现起地震来临时,年斯年不顾一切地拽着他跑,四面八方全是危机四伏的建筑物,他们躲避着垮掉的物体,一边在封闭的高铁站里逃生。他记得年斯年把他推向白色列车敞开的大门的瞬间,年斯年脚下猛地裂开一条巨大的裂缝,差一点儿就掉进万丈深渊。他拼命拉着他,不让他往下掉。他那个时候哭了,泪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没有任何人看出来。
有生以来见到的每一次死亡都近乎粗暴地展现在他面前,他想要阻止这一切,他要救他们,他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任何人死在他面前,那种潮水覆灭而来的无力感,让他难过得快要死掉。可这一次他拉住了那条生与死之间的绳,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了力量。他拉着年斯年的手,拉得那么紧,他一边哭一边用上生平最大的力气。年斯年有好几次叫他放手,他没听到,雨下得那么急那么大,城市坍塌的声音那么震耳欲聋,他什么都听不到,他连自己的哭声都没听到。
他把年斯年拉上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狠狠抱住对方,一个湿淋淋的拥抱并不温暖,到处都是冰冷的水,只有他的眼泪是滚烫的,一滴滴落到年斯年的肩上,那一片几乎灼烧起来。他哭得一塌糊涂,年斯年就环着他的肩背,什么都没说,贴着温暖、满载生命力的皮肤,安静聆听他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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