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三十章(三)
丁觉确实是被赤玉推过来的,他也不问缘由,反正裴瑟也好傅琅也罢,是女孩子就猜不透。总算把门敲开了,便禀报道:“公子,赤玉说书房那边一会就议事了,请公子先洗漱用饭。”裴瑟点了点头,侧身让乌兰端着托盘进来。丁觉在外面站得冷了,也大大咧咧进去,进门后抬眼一看,哈哈大笑:“傅琅,你吃错药了?”
裴瑟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只见傅琅端坐案头,正襟危坐,深衣袖子被她抚平了,伸出一只手去接碗筷,闻言只抬了抬眼角,嗤道:“没看我穿的是什么吗?我这叫入戏。”她连语气都四平八稳的,竟然把裴瑟平日的样子学了个七八分,裴瑟也掌不住笑了起来。
齐将军行事确实稳妥,两天后就有消息到了沈城。往日裴瑟这一派系的公卿家族都已经撤出平阳,长豫手中再也无可挟制。平阳大营的兵马一动,便有朝中公卿奏请齐王,召回别处兵马拱卫王都,以防生变。消息传到了沈城,林将军部下的士兵有些沉不住气。他们也是听命于将军,将军则听命于兵符,彼此都是一万分的信任,可如今俨然已经被视作叛军,自然多有不服气。
平阳城里也是一样的议论四起,境上流民兵祸乱成了一锅粥,素来便是陈国喉舌的宋国便借着地利之挑衅几次。可是北境作乱,国都空虚,再无多余兵马可以到南境去镇压。南境守军不足,便照惯例向世家强族召集兵马,南境世家今年伤筋动骨,几乎被折腾得脱了一层皮,再碰到这样的事情,又要忍气吞声却是不能了。世代镇守南境的熊姓世族便公然违逆,扬言道“不追随不仁不智不义之师”,揭竿而起,反出齐国。南境彻底失守,宋国长驱直入,已经北上攻破数城。
林将军把手里的奏报捏得死紧,看了一遍又一遍,终究是难以置信,“不追随不仁不智不义之师?不追随不仁不智不义之师?抚恤流民,抗御外侮,这是不仁不智不义?这话是世家说得出来的?反了?下一步是不是要自立为王?”
裴瑟给他倒了杯茶,“熊氏一向忠胆,这些年镇守南境,不啻去骨扒皮。我们不临其境,不知其中辛苦。在其位谋其事,熊氏要护得一方百姓,便不能再出兵去抗宋,其实未必不知这是下策。”
林将军两眼通红,猛然拍了一下桌子,“那公子是什么意思?由着他们反了?南北都是火烧火燎的急事,齐国平稳了这些年,又要乱了?公子,你既未归政,这齐国便还有一半在你肩上,难道竟不管了么?”
军旅中人毕竟脾气大,桌案被拍得“砰”地几乎跳起来,茶水也洒了一半出来。傅琅被他吓得一抽,坐在桌边的姜望给她递了个眼色,傅琅知情知趣地闭了嘴。他们军中议事,哪有她**话的道理,况且傅琅听得半懂半不懂,她这辈子最机灵的就是那时在宫中佯装轻狂带着裴瑟上马出逃,之后就越来越不懂。
裴瑟倒没有什么反应,多半是从小在军中被这么砰砰地敲打,看惯了也听惯了。她手指叩了叩桌面示意林将军稍安,摇头道:“林将军不说我也明白,就算如今我已归政,仍是宗室长女,齐国再如何乱,我都是要担的。林将军,最近事多,我都记不清了,林沄在西境?”
林将军道:“在西境守军。”
西境上的邻国是楚国,如果不是天塌下来,这条边境是不会乱的,也是正因如此才放心派她去。裴瑟点了点头,“林将军,西境上林沄麾下是两万兵马,这次你带来的是三万精锐,对不对?”
林将军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沉吟了一瞬,“是,三万精锐在沈城,还有五万步兵在途中,大约三日后到。”
裴瑟道:“那就请林将军带这三万精锐先行南下抗宋,再知会林沄带兵前往南境压一压熊氏。至于在路上的五万步兵,请林将军下令让他们转道南下支援。我也该去,但朝中情形不好,我不便出面。眼下正是隆冬,桐江水位低而冰面厚,可以分批次渡河……”
她果然是要林将军带来的兵马离开沈城去南境抗宋平乱,林将军又是“砰”地一拍桌子,这下连姜望都坐不住了,探身把林将军面前那被拍得跳了好几次的茶杯挪开,却也是要劝裴瑟,“公主,眼下平阳那里还在对你虎视眈眈,就这么轻易把林将军调走了,你这里就太危险了。”
裴瑟了然,手中的笔在地图上勾画几下,各处兵力一目了然。她指了指,“平阳禁军照例有十万拱卫王都,这是不能动的。平阳大营前几日被金申带了五万精锐去燕岭,后面又跟了三万的步兵。大营只是人多,可毕竟是新兵营,剩下的没什么好用,我们心里有数,君上是再也匀不出来一支军队了。眼下朝中尚且乱着,去燕岭平乱都是勉强,不但无力抗宋平南境,更是无余力来沈城找我的麻烦,何必多虑。何况我在这里,总不会有太大动静,一个人藏起来总比三万兵马藏起来容易些。”
她算盘打得精,说得也有理,况且这些天平阳王城算是内外交困,那初初登位的小齐王刚做了一件有骨气的好事,就又被逼到了绝路,连林将军也心有不忍。沈城守军不能动用,可也自然不能如她所言空着。沈城姜氏拨了不少人手来,林将军又留了一万精锐在沈城驻守,即日便带着两万精兵南下抗宋。
林将军一走,沈城的宅子却照样是成日闹腾。裴瑟自己不方便去前线,前线的战报却是雪片一样飞过来。燕岭的、南境的,一城一池得失方寸她都得记在脑中。门客有不少重新定在了她这里,虽然景致差得远,但是人进人出,策论不断,俨然成了又一个沧浪台。那些人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傅琅起初看着新鲜,看了几天,发觉他们说的事情自己仍然听不懂,终于觉出无聊来。
裴瑟睡眠浅,这几日格外浅,察觉腰间什么东西微微一动,就睁开眼睛来。眼底清清亮亮,并没有困意,非常平静地盯住了眼前的人。
傅琅手脚挨在榻上,躯体悬空,整个人罩在她身体上方,正在解她的衣襟。见她醒来,怕挨打似的,刺溜就窜到了床里,又被裴瑟抓着脚腕拖了过来,审犯人一样问:“想**什么?”
傅琅被抓了个现行,也是不羞不恼,老实招供,“小姐姐,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还能**什么,再续前缘呐。”
裴瑟看着清醒,实则睡了还没几个时辰,正是困的时候,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成天嚷嚷着再续前缘,也不累吗?”这是实话,傅琅这些天唧唧歪歪的,一会要给她解腰带,一会要给她理衣领,一会要给她扎头发,起初她以为自己是真的有哪里不妥当,傅琅是真的发好心,渐渐发觉解腰带理衣领扎头发最后总会弄到榻上去。三四天下来,傅琅还是兴致勃发,可裴瑟并不太懂其中极乐,反而浑身不自在,简直怀疑这人是吃错药。
傅琅的圆眼珠又黑又亮凝视着她,仍然?*钙溃骸靶〗憬悖倮垡惨ρ剑∥也凰藕蚰悖藕蚰悖课姨锰孟膳门笥咽怯泻芏啵墒瞧拮又挥幸桓鲅健!?br/
裴瑟盯了她一会,眸色莫测地转了几转,“我是你的妻子?”傅琅想起了这人的好胜心,不由得有些心虚,但也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嗯!”
裴瑟还没说什么,却听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近来沈城守卫松懈,裴瑟自然十分紧张,把傅琅往床里一推就下地去开门查看,半晌都没回来。傅琅疑心一起,也下地穿鞋,推开门一看,外面房梁上正蹲着只花猫,想必是上去了下不来,刚才弄出声响的多半也是它。裴瑟探手向窗棂上勾索,那花猫却像害怕似的,又往里面缩了一缩。
傅琅认得这只猫,是惯常在厨房偷吃捣乱的,养得全身肚腹都圆滚滚,十分机灵,但裴瑟十分费力地踮起脚来又够了够。傅琅把她拽回来,“你管它**嘛?”
裴瑟担忧道:“它摔下来怎么办?”
傅琅哭笑不得,“猫能摔着吗?你长这么大都学了些什么呀,猫有九条命,摔不死的,知不知道?”
裴瑟仍是担忧,又看了看猫,那猫畏手畏脚地躲在阴影里,试探着往下伸了伸腿,大概畏高,又连忙收回去了。裴瑟道:“可是它下不来了,我还是帮它……”
傅琅咬牙切齿地瞪着房梁上,这猫又贪吃又机诡,扰了裴瑟清梦,还坏了她好事,实在可恨,更可恨的是裴瑟看起来十分喜欢它。她冷笑了一声,“你喜欢它?好啊,帮它下来就行了是不是?”见裴瑟点了点头,傅琅顺手从廊下立柱后抄起扫把,毫不犹豫向上打去,裴瑟阻拦不及,猫尾巴已经被扫把推了一把,顿时恶狠狠“喵”了一声,轻巧跃下了房梁,回过头来,金黄的瞳孔看了傅琅几眼,摇头摆尾地走了。
傅琅丢下扫把,十分满意,拍拍手,“好了,下来了。”
裴瑟却像有些惋惜,仍注视着没了猫的走廊,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傅琅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怎么样?我厉害不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猫奴和猫奴预备役!
答应我一起再甜两天,到时候一起吞剑好吗!
第85章第三十章(四)
裴瑟低声道:“欺负一只猫,你还挺得意。”
傅琅全当没听见,推着她的腰往房中走,“天色尚早呢,小姐姐,再睡一会?还是不服气是不是?”
其实庭中已经有人洒扫,采买的人也出来了。这里宅子大,近来人口又多了起来,姜望便从姜氏家里找了些人来帮忙,负责采买的几个妇人手忙脚乱的,但见到她们俩立在廊下,仍是规规矩矩地行礼,当头的熊婶道:“大公子,傅姑娘,起得这样早?”
其实裴瑟一向睡得晚起得早,今天难得得了空,却是被傅琅闹起来的,闻言淡淡瞥了傅琅一眼,随即颔首道,“熊婶好,也不早了,你们辛苦。”
熊婶说是婶,其实只是嫁了个老管家,自己还十分年轻,三十多岁,清隽面孔,眉毛浓而且黑,别有一种坚毅气质,见傅琅有些好奇似的,解释道:“府里粮食不足,今天去多买些回来。”
傅琅奇道:“不是前几天刚买过吗?”其实现在人口既多,吃饭就是大阵仗,买得再多也不够吃。傅琅不懂这些,才有此问。熊婶笑道:“傅姑娘不经手这些,若是想看,随我们去走走看看也好。”
傅琅笑着蹦了几级台阶下去,“真的能带我去吗?光看看多不好意思,我帮你们拿点东西。”说着就把熊婶手里的一沓布袋接过来,回头道:“裴瑟,我可不是去逛着玩的,我去帮忙!”
裴瑟站在廊下,大概是冷,两手交握起来藏在了袖中,脸上浮起一点笑意,“那你就去帮忙吧。熊婶,要做什么事,大可以用她,不必拘礼。”
沈城下过了几场雪,天空被洗得湛蓝透亮,高廊飞檐指向蓝天,白云晃晃悠悠滑过穹庐。地上积雪未化,被扫成堆堆在路旁,毕竟比不得新雪松软,被晴天一呵,便结了层软软的壳,有小孩子拿着木棒纸屑之类,捡着堆得形状好的雪垛****削削,成了雪人。傅琅一边听着熊婶等人讨价还价,一边看着那小孩给雪人安上了扫把做的胳膊。
熊婶正在买肉,指挥着屠夫切下几块来。生肉的腥气漫上来,傅琅一向忌讳这种味道,这次倒没觉得什么,只觉得利落砍下肉块的屠夫,蹲在街边玩雪人自己也裹成了大团子的孩子,还有在结冰的路面上滑冰玩的少年,都有一种陌生奇异却恰恰好的平静安和。
以前在裴瑟身边总是有点提心吊胆,一会担心这个一会担心那个,时不时心思转一转,对她的喜欢都变成热切的痴迷,相形之下更加觉得自己两手空空。现在觉得心中只有一点微微的欢喜,不像从前都是漫溢而出,却是一种刚刚好的充实。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的一捧心,刚刚好的一瓢饮,虽然不足,但是这样温暖平和。人间烟火就是这点好处,一点一点堆积出来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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