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刻到来时,羽在出差返程的路上,还没有赶到。
一个秋雨萧瑟天,一片迷迷蒙蒙的风雨世界。
墓碑前,人人身着一袭黑衣,胸前别着一朵白绢的花,站立于雨中,无人打伞,无人说话,只是静静地鞠躬。
彬把一本影集放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下一躬,久久没有直起身。当他再度抬起头,无声地看着那黑底上白色的“云子青”三个字时,嘴唇止不住地颤着,他缓缓地转身离开,急促而细密的雨打在他的脸上,又迅速滑落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羽突然全身颤抖着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这一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同事,没有客户,没有金钱,没有名誉,没有地位,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宇宙,也没有时间,在那个广袤的空间里,只有他和青,只是青已不再是鲜活的。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从母亲病逝那时起,他之所以能够一直努力拼搏,努力生存,甚至努力与不爱的女人结婚、生子,努力去构建一个形式上完整的家,努力去取得自己想要的一切,一直努力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青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说话,还能笑,甚至还能与他冷战,让他难堪,而无论他有没有和青在一起,哪怕他与青相隔万里,难以会面,即便是最后青不要他了,恼他了,恨他了,都没关系,只要他知道青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只要青还活着,他的心就有归宿,青,才是他心中真正想要的唯一的家。
现而今,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啊——,摧心肝!
单敏奇怪地看着羽,一直以来的疑惑在她心中渐渐清晰。她转身离去。
阔始终跪立在墓碑的近前,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在无声的秋雨中,只留给人们一个静默的背影,像是一尊雕像。
子澜看着阔,她没有走过去,她又拉住想要上前劝慰的爸妈,看着那个深情的背影说:“青一定也想让阔多陪他一会儿。”
人们三三两两地渐渐离去。
子澜的手中一直紧紧攥着一只纸鹤,那是青在弥留之际交给她的,当时青说:“姐,等我走了,你再看。”她一直不敢相信青就这样走了,真的走了,直到今天,当她看着那冰冷的墓碑,她才不得不相信,青,再也回不来了。她打开那只纸鹤,里面还包着一枚戒指,她认出这是很多年前青曾经戴在手上的那个戒指。纸上,是青的笔迹,是他抄录的一首诗。
“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莫里斯·梅特林克】
假如有一天他回来了,我该怎样对他讲呢?
就说我一直在等他,为了他我大病一场……
假如他认不出我了,一个劲儿的盘问我呢?
你就像姐姐一样跟他说话,他可能心里很难过……
假如他问起我你在哪里,我又该怎样回答呢?
把我的戒指拿给他,不必再做什么回答……
假如他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屋子里没有人?
指给他看:那熄灭的灯,还有那敞开的门……
假如他还要问,问起我临终时刻的表情?
跟他说我面带笑容,因为我怕他伤心。”
子澜已哭得红肿的眼睛再度打开了泪的闸门,如泉涌。青,你是有多聪明啊,对于人性你到底又看透了多少!你判定羽的心终究会“回来”,回到你们当初的爱情里面吗?没错,青,你是对的,就在今天,他“回来”了。羽,你可知道你今生伤害的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曾爱你那么深,那么重,你却伤他那么深,那么重。青的病,那么多年了,迁延至今到这样的结果,羽,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一点点的责任吗?如果治疗的及时,又何以会发展到今天夺走他的生命。当年若不是你断绝了他生的欲望,他又怎么会任由病情发展!可他在最后的时候,还在为你担心,怕你伤心,他想让你知道他原谅你了,他不恨你,还怕我会对你心生龃龉,还要我像姐姐一样和气待你……既然是青的心愿,我会做到,我会像姐姐待弟弟一样的待你,但这不代表我原谅你……是,青在最后的时刻确实是面带笑容的,但不是为你,而是因为那时他在阔的怀中。羽,你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比曾经的青更爱你的人了!
她走到羽的面前,把戒指连同那张纸笺都放到了羽的手中,看着泪流满面的羽说:“这信是青给我的。我觉得我应该让你看看。”随后向远处的家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