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马上就来。”他转向韩柠说,“这样,小柠,待会儿开会时我向副局长提议,看能不能换个人。你先在我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吧,我马上去开会。”
韩柠点了点头。李科长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
这个会是关于李希柘的,特局并没有将其交给法院审理,而是先行关押起来,仿佛在决策什么重大事情一样。昨天来了一大批的陌生人也证实了这点。他不想再去管那个杀手的事情,他只想快点去见自己的四个下属最后一面。
他在办公室里伫立了一会儿,粗略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里面的陈设布置对他来说没什么可值得称道或是赞美的,他也没有心情来赞美这些死物。哪怕它们再精美,也只是死东西而已。而与他一起共事几年的四条鲜活的生命却逝去了。
世间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珍贵的。原先他内心记忆的伤口在愈合,此时又添上新的创伤,在流血。但他依旧想努力地活下去,并为正义奉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他将放下骄傲,不再自命不凡。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户斜照进来,裹挟侵入一些轻微的凉意。韩柠走到窗户前面,关上窗子。然后,他转身看见电脑刚好息屏,他立马抢步上前,动了动鼠标。屏幕亮了。
“这是什么?”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文档,显然在他进来之前,科长正在看。
即刻,他便在文档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心头再次涌上难以描摹的情绪。
文档里面说,那次他追捕李希柘被一大群古怪的影子似的东西围杀,竟然很有可能是神明刻意为他设下的陷阱测试,目的是要测试出他的某些暂时未知的东西。
惊恐刹那间攀附上他的眼眶。他立马滚动鼠标,翻到第一页,右上角标识着四个粗体的“二等秘密”,左上角同样是三个粗体黑字:情报科;而题目标题是“有关行动科韩柠的情报资料”;发过来的文档命名为“Q179724-HN20080324-二等秘密”。20080324是他加入特局的那一天,HN是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Q指的是情报科,他不清楚179724的含义,但这并不重要,因为那可能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标记代码,而且与文档内容没什么必然联系。
他从头到尾大概只花了七八分钟就快速地看完了有关他的所有情报资料,接着他缩小文档,放大桌面左下角打开的特局内部网站,发现网站上有一个最新发过来的文件,是J字开头的——是技术科储存的资料。科长还没点击打开。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能贸然点击打开或是下载,因为一旦操作后就会留下痕迹,可他心中实在是好奇,尤其是看完情报科的资料后。他知道自己的权限不够查看二等秘密,如果一经发现必定会因为越级查看秘密文件而受到相应的处罚。
特局规定:凡是秘密文件,想要查阅的话必须得先向自己的直属上司申请,上司同意后与储存该秘密文件的负责人沟通,在作一番风险价值等方面的评估后才能查阅,而且往往查阅到的资料都是经过删减的。查阅秘密资料这一流程前后也都是有着十分详细的记录,时间精确到分,而查阅人不得擅自留存秘密文件或是向无关人员透露秘密,哪怕是局里的其他员工。像这类的繁琐规则还有很多,这也是让韩柠恼火头疼的一点。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打开J字开头的文件,但他又花了一些时间仔细阅读情报科的资料。这一遍他着重细读了以前的一些信息。由此,他确认了一件事。
他父母的死是神明策划的一起谋杀案,推测目的是为了激发他体内血技的觉醒。
韩柠回想起在审判两名罪犯时的情景,他们坦白由于与父母发生了一点口角,然后便寻上门杀害了他们。两个家伙根本就没提是受人指使杀人这件事情。
是特局查到其中的端倪,然后串通好让两名罪犯撒谎的。韩柠立马就想到这一层。
这件事带给韩柠的打击非常大,他完全没想到特局竟然一直隐瞒着自己。他猛然意识到,那两个罪犯是否真的执行死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竟然隐瞒他长达四年之久。无论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我都是有权知道真相的,可他们没有告诉我。他无不失望地想道,同时对局长科长那些人产生了怨恨。
脑袋有点眩晕,他稍稍放缓呼吸压抑住内心起伏不定的情绪。
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他想。当即,他作下一个决定。
他将文档页面翻到阅读前的地方,然后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离开了。
还有一个令他十分震惊的秘密:爷爷曾经是血色黄昏的杀手。
3正义与爱情
晚上十点钟,图书馆即将闭馆的铃声响起,李娟混杂在勤奋的莘莘学子之中,背起书包回寝。
横跨高速公路的大桥下有奔驰来往的汽车,她顺着桥边游走,眼睛透过拦网斜向下盯看着高速公路。不断摇曳而来的夜风夹杂着丝丝寒意侵蚀着身上的薄衣,路上的情侣慢慢散步在夜色之里。她心尖儿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该穿秋裤毛衣了,她想。
很快走下桥,藏在浓黑之中的景物不像白天那样熟悉,无法带来安心。她微微低着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想要避开吹拂而来的风。它们讨厌起来让人睁不开眼睛,连眼泪都平白无故地给她吹了出来。她脸上的痘痘好了几颗,留下难看的印记,接着又长出了两颗新的。可她不怎么在乎了。
又是一阵风吹来,她用手挡住眼睛,抿住嘴唇,慢慢地逆风而行。它带来了一些阻力。
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从她腋下穿过,径直寻到她的嘴巴,另一只手也绕到她的前面,箍住她的脖子。她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
“嘘——别挣扎,别恐慌,别害怕。”耳边的话让她浑身战栗,她怎么能做到这些要求。
“我是张鸿羽,李希柘的好朋友。你见过我的。我就想问你一件事情而已。”她对张鸿羽的印象很深,因为他长相丑陋,被她划分到“陌生”之中。对丑陋的人,人们自愿表露出善良,却极其吝啬自己的接纳。
男子在耳边的轻言软语摩擦着她的耳廓。“是你向他们举报的李希柘吗?点头还是摇头?”
张鸿羽沉重的恐惧宛如攀附在墙上的常青藤附着在她的身后,她喉咙里开始出现细微的呜咽。
“点头还是摇头?”
她的眼泪很快就流了出来。她点了点头。
“我还以为爱情能使人盲目到能包容一切呢。想必我是真的看不透它的。”影子杀手早就知道答案,此时只是在证实而已。他翕动鼻翼,呼吸着她脖颈黑发间的淡淡芬芳。如此亲密地接触之下,让许久没□□的他有了很明显的生理反应。可他没去管它,也不关心自己怀中的女孩是否介意。“你知道吗,他经常对我说,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他不能辜负你。可你的善良到了容不下丝毫的罪恶的地步。不幸的是,你爱上了一个杀手,他杀过人,在善良的眼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坏蛋。我和他一样,手上沾过不少人的鲜血。你闻到我手心里的血腥味了吗?我们不像医生,可以正大光明地切开别人的身体,他们是天使,在拯救性命,我们是恶魔,在毁灭生命。你会这么认为的吧?你会觉得我们不配和医生作比较,因为杀人犯怎么会有善良与否的区别呢,对吧?这甚而都用不着辩驳,胜利就会自然地倒向大众的一方。我们是两个罪恶的凶手,冷酷的刽子手,无辜者的屠刀,挑起别人悲痛的祸首。
“请问,在你亲眼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被抓,你是否动过一点点的恻隐之心?你大概会觉得快慰,可能在夜里睡不着时会突生出愧疚,但却是‘后悔’的绝缘体。他们会告诉你,亲爱的女孩你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选择,因为李希柘是一个杀人犯。你是善良的,你作为举报他的人,更应该值得奖励。在爱情与大义之中,你选择了大义。没错,大众都会接受这一点,所有人都会赞赏这一点。因为爱情不是他们的,他们只谈大义。他们会为英雄欢呼致敬,却不曾考虑英雄带来的破坏,甚至是杀人罪行。英雄与罪犯也只有一线之隔,被大众接受就是英雄,反之就是人人唾弃的罪犯。世人都是带着偏见在审视别人行为的。
“无疑,你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好人,有着无可挑剔的善良。你也用不着去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恰当,我也不会谴责你作下的选择,因为那都是遵循你的内心而做出的决定,这是无可指摘的。当他们向你罗列出杀人犯李希柘的一条条罪状时,作为大众的一份子,你理所应当地感到愤怒,我不责怪你。就像是现在,你害怕,害怕我这个杀人犯会一刀划开你的脖子,结束掉你年轻鲜活的生命。我想,如果给你机会,你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举报我。”影子的这一番话,像是他一个人在独白,而听众的回应只有喉咙里时而冒出来的呜咽和粗重的鼻息声。
“可善良的姑娘可曾考虑过吗,过分的善良可能会成为你的软弱之处。”他顿了顿,像是在摘取合适的词句。“我不会杀你的,也不该杀你。就当是他假惺惺地爱你而付出的代价,从此之后你们两不相欠。”
“最后还要告诉你一点,虽然他不爱你,可他愿意娶你。他说他不该辜负这么善良的一个女孩。‘有些人,是命中注定只要做错一件事就得毁掉终生幸福的。’记得吗?这是梅塞苔丝对伯爵自我忏悔时的一句话。”说完,他撒开双手,撤离到阴影里,立刻离去。
李娟像是突然被窃取走了力量一般,瘫软在地上。随即,眼泪又接着往下掉,止不住地掉。她曲起双腿,用手臂抱住膝盖,脑袋埋在制造出的小小空间里,尽情地呜咽流泪。
影子杀手还有最后一个目标——二队队长韩柠。可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是韩柠的对手。正面交锋的话,即便对方不释放出“皇权”场域,在其“王冠”下他也会很快落败。说到底,他只适合于潜伏起来的暗杀。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暗杀时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近身实施最有效的攻击。但有可能为了防备他的突袭暗杀,韩柠会在某些便于影子藏身的地方提前释放出皇权场域,那么他的血技“阴影”就发挥不到应有的作用,反而会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