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弈尘稍稍缓过气,又要施力拽我离开,“真的留不得了,我是从魏王府逃出来的,全靠轩达掩护否则我都赶不来报信。我无意听到三哥心腹的对话,原来三哥与那人以你为交易,再过会儿三哥他就要来相府抓你了。”
他闯进小书房时,我便注意到他严重磨损的鞋底边缘,如今听他道出因果,我对他是越发心疼。轩弈尘身为镜月六殿下出门哪里需要下地,近有轿辇远坐车马,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程,想到他做这一切皆是为我,如何不叫人怦然。
我神色转瞬冰冷了下来,对他犹是温柔道:“我不能走,若我离开镜月。莫说能安全与否,你有想过你三哥、莫相爷的安慰,这是要置他们于何地。”
轩弈尘并非薄情寡义的性子,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自私伤害旁人。他气息低沉,左右为难开口:“我……我只是不想你有事。”他从不会耍心机弄手段,说话的神色虽时长从容平和,不过在亲近的人跟前,他甚少会掩饰心思,所以即使他不张口,我都能从他面色读出他想法。
正僵持不下,莫宗严踌躇思虑良久忽然张口:“苏老弟,你赶紧带六殿下离去吧。你不必担心我,更无须顾虑三殿下。三殿下只是答应出兵抓你,依他的脾气,绝对不会说满口话,而且那位应该很清楚凭那点兵力,怎会是你的对手。近来我多有观察那人的脾气,他如此做的目的,无非是有意挑拨你与三殿下的关系,所以只要三殿下表明态度,他不会多有为难。”莫宗严黑眸左右转动,眼皮子连眨多下,呢喃:“恐怕三殿下……他是故意纵了六殿下来通风报信,否则按照魏王府的兵力,又怎会让你脱逃出来。”
人一旦冷静后自然会多虑他人,轩弈尘少了方才一股脑的冲动,关心道:“莫叔叔呢?三哥的借口尚且能蒙混过关,可你不能。那人完全可以怪罪下来,到时污蔑你私放朝廷重犯,罪名不小。若再莫须有的判你是同党,莫叔叔的一世英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莫宗严笃定地自信摇头,悠悠然道:“他不会,也不敢。如果他真胆敢那样做,何必寻三殿下密谋谈,大可以出榜文悬赏捉拿苏老弟。既然一切都是秘密进行,他必然不会公然斥责不相干的人。”
夜半的风徐徐吹来,带着湖面清新的莲花香气与湿漉的水汽,不似午时含着艳阳的暖意,凉快不少。暑气在夜晚稍有消退,人的感觉舒适了许多,头脑相对更好使些。
我瞻前顾后想着莫宗严的话,约莫沉静了一壶茶之久,我拉了轩弈尘就往小书房外走。“莫老哥这回当我对不住你,给你平添了不少麻烦,往后有机会我定会偿还。”
“我所想的期望你最清楚,望你会记在心上。”为避嫌不落人话柄,莫宗严无法能送我们出城,行至相府偏门便要告别。“一定照顾好六殿下。”
牵轩弈尘的手不禁施力握紧,我郑重点头答应:“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面对轩弈尘随我浪迹逃亡的毅然决然,我岂敢辜负。
时间紧迫,我们不宜在相府外逗留很久,时间越长越容易叫人注意,到时莫宗严就真难撇清关系。趁夜已深,路上行人稀疏,我拉着轩弈尘在昏暗小巷中穿梭,躲避着平民,在嘈杂的脚步中躲藏。耳边呼喊命令声不断,轩弈尘抓着我的手微微颤立,纵有我灵力护体,他的面色仍旧煞白如雪,指尖似乎被冰冻的没了提问。
轩弈尘低声呢喃:“不想三哥出兵如此迅速,依现在架势搜索,迟早会发现我们。”他慢慢放开牵住我的手,只是一时被我抓着无法挣脱。“离别管我,快走吧。有我在便是你的拖累,哪怕三哥抓住我,他也不会为难我的。”
“别动。”我手臂绷直不让他挣扎,低语自言:“城门眼下必是严设关卡,我又不可以使用灵力,还能有什么法子出城。”
轩弈尘思索片刻,附在我耳畔道:“我知道有一处能出京城,魏王府是沿山而建,上山后是陡峭悬崖,沿着崖壁的小路大多只能一人通过。虽然行路危险,却不怕身后追兵,而且一旦出了那片山区,便离京城已是很远,再行几日路便可到神武国境。只是魏王府此刻一定是重兵把守,后山的巡逻士兵不比城中少。”
我看了他一眼,深谙他说出的事是何等机密,“不入虎穴,何得虎子。我们就去试一试,总比现在干待着强。”
轩弈尘紧绷的花容有瞬息的松弛,失笑道:“离不怕是我故意给你设陷阱吗?”
我淡笑抬手抚摸他脸颊,“我知道你不会。”听着渐行渐远的杂乱步伐,我收起笑意,正经道:“趁现在天黑,我们得赶紧出城。再过几个时辰,一旦东方曦白,我们便是笼中鸟,难再逃出。”
第84章出逃镜月
魏王府恰如轩弈尘所说,周遭守备异常严密,轩弃弥不是愚笨庸人,既知轩弈尘愿与我逃亡,便早料到我们可能会利用他府上后山险要地逃出城。要我独自出城,选上这条险峻山路,是决不许有一人挡我去路,而今身边有轩弈尘相伴,我不忍让他见到过多不必要的杀戮。
王府外墙隔三差五的有人巡逻换班,很难找到空子能翻墙上山。我与轩弈尘躲在小巷草堆后,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轩弈尘越等越焦急,几次想帮我去引开士卒都被我拦下。夏季炎酷,就算到了深夜时分,即使清风习习,仍是热得粘腻冒汗。薄汗自额头沁出,顺耳旁下落,每颗汗珠都似钟漏的水,随流逝时间落地挥发。后半夜是令人最容易困乏难熬,果真魏王府外的巡逻兵逐次在减少,渐渐地巡逻的次数少去大半。
“你晚我几步出去,记得别犹豫立刻去墙边。”话音未落,我瞬息窜出小巷,捂住在墙边驻守士兵的双唇,猛地将他击晕。
轩弈尘看着躺地的人,眸中闪烁些许不忍,“他怎么了?”
“不用担心,他被我打昏了而已。”我利落的翻上墙,弯下腰伸手给轩弈尘,确保抓紧他手腕,我俄顷施力把他拉上墙来。事不迟疑,我抱他翻进墙内,轩弈尘出入魏王府多次,对王府内十分熟悉,兜转几个弯进了后山。
轩弈尘挽着我手臂,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声音轻如鼻息,“这边也到处都是士兵,三哥果然想到了。”
我原就不期望后山会空无一人,冷眼瞧去戒备明显松散,心定不少。我轻捏轩弈尘手背,浅笑说:“你仔细跟着我,千万别落下。”
他不敢多发生,担心会引来周遭注意,头抵着我后背轻轻点了下。
夜半的山林间万兽休歇,静谧的只能闻得风戏叶时的沙沙声,幸而正值三伏,树上蝉鸣片片,恰好掩饰我们行路踩叶的声响。走过最容易被发现的路段,后路相对好走许多,虽然陡峭非常,不过路面大都只剩尖利岩石,只稍注意脚下路,难以让发现。
悬崖周边一片荒凉,迷蒙的月色照下深谷,向下遥望只见深厚的云雾层层叠叠,是无尽的云渊。偶有云散雾薄时,只能看到峭壁直插入似能吞噬一切的漆黑中,深不见底。往前走就是轩弈尘口中的羊肠险路,身后是无边沉寂的漆黑,仔细远眺能看到星点火光,嘈杂哄闹都被抛在遥远的身后。
我扶了轩弈尘到崖边稍平坦的岩石上略作休息,抓过他的脚,制止他胡乱挣扎,“别乱动,稍有不慎,你我都会掉进深谷里。”轩弈尘脚底因长期走路磨出好几个水泡,脚踝不知是哪时崴伤,高肿的好似馒头。“不是我注意到你细微变化,你还打算死撑着么。”
轩弈尘面色满含委屈,呢喃声细如蚊吟:“我……”
我无奈喟叹,前倾拥他入怀,道:“等会儿忍着些,我不能过度用灵力,只能尽量不弄痛你。”掌心小心贴在他脚底,轩弈尘瞬间疼得神色狰狞,喉间溢出几声轻哼。我收回手,以防他不注意踩空,干脆帮他穿好鞋袜。
轩弈尘撑着我站起身,嬉笑道:“原来苏大战神是这般心细的人。”
我一直拉着他手,心中暗笑他强作镇定的模样,“趁着夜黑士兵难以追来,我们先翻过这山头。”耳边传来细碎的抽气声,轩逸尘勉强地点头,煞白的面色在月光下如雪般透着晶莹。我收紧牵他的手,“不要害怕,你跟在我身后,一定没事。”
轩弈尘低头闷笑了声,他的头抵着我胸口,双手环抱住我后腰,“有你在我身边,我都不怕。”
四目相对情愫暗生,我不自禁倾身低吻轩弈尘微张的双唇,相触那一瞬我身后的双手忽地抓住我外衫。我深谙不妙,赶紧向后仰头,却不想他主动贴上来,片刻他撇开脸将头深埋进我怀里。
我抬起手轻拍他后背,柔声道:“该走了。”
风刮着峭壁上枯枝乱颤,呼啸在我与轩弈尘之间,狂风四处流窜仿佛要将万物推进深谷。所谓通往山外的道路,其实就是从前的古栈道,因为多年失修早变得斑驳残破,仿佛一踏就碎裂,有些落脚地只剩□□崖壁内的木桩犹在残喘。我下脚的每一步都很注意,生怕走错半步害得轩弈尘堕落万丈之下,因而我们前进的速度极慢。天际渐露鱼白,栈道下云雾愈厚,风划过云海像是掀起层层浪涛。前方的路愈渐平缓,我牵着轩弈尘迅速走过,趁天色尚算昏暗前,总算走出生死险路。
轩弈尘整晚都没跟同说过话,始终是低垂眼帘跟在身后,起初我以为他怕的沉默,直到我刚打量他神情才发现另有隐情。
清晨的山巅静谧少有声,轩弈尘打破沉默,道:“幸亏夜晚走过这条路,若换成青天白日让我走,我是半步都踏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