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
一时无话。侍者将梁斗的午饭呈了上来,两人不声不响地各自进餐。
吃了几口,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梁斗觉得还是找个话题聊一聊比较好,略一想想,就谈起外国人来。他在海关呆了这么些年,认识不少形形□□的外国人,有商人、有牧师、有学者,还有记者。
果然,女人很轻巧地接过话题,时不时评论上几句,顺带着介绍起自己认识的那些个洋人,洋人同学,洋人房东,洋人老师……介绍时,夹间或夹杂着几个英国地名,大伦敦地区,这个郡那个郡的。
“所以,小姐是英国留洋归来?”梁斗问。
“是,不过时间很短,一年多一点而已。”女人眼色沉了下去,然后勉强笑了笑,“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情,就赶回来了。”然后,不知道想起什么,眼里多了郁郁之色。
梁斗心下了然,不便进一步询问,带着关切之色看了看女人。谈话暂时告一段落。
女人吃得快而沉默,梁斗吃着东西,心里想起其他事情。停下筷子的时候,他问侍者要一份《申报》。
侍者很快将当天的《申报》取了来,梁斗丢下吃了一半的饭,颇为着急地哗哗翻找其中一页。翻找了两遍,貌似无果,便再次询问侍者:“是不是有缺漏?”
小侍者便有些惶恐,“这……有些客人看过后会将喜欢的文章抽走……”
梁斗便道:“还有备份没有?”
“那边架子上应该有的……”
“行,我自己去找一下。”说着,梁斗站起身,向女人一点头,往放报纸的架子走去。
其时,女人已经用餐毕,她望着梁斗离开,慢慢坐直身体,眼睛不动声色地看向梁斗面前的碗。梁斗要的是一份川味面条,酱色的老卤上飘了一层油亮亮的辣椒皮。稍微将鼻子靠近些,辛辣的香气便直往鼻孔里钻。女人看了眼梁斗,后者还没有回座的意思。她又看看四周围,人们在各吃各的饭。
手腕一落,女人风衣袖口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瓶子,瓶里有透明液体在晃动。借着桌子的遮挡,女人胳膊缓缓上提,已经来到了桌面上。她目光快速搜寻着,想瞅个最佳时机——
“咦,这不是梁先生吗?你什么时候来的南京?”两个带礼帽的男人一阵寒暄,引得人们纷纷侧目。连小邓在内的侍者也瞬间张望。
女人毫不迟疑,胳膊一抬、一横,瓶子里的液体空了大半,入汤无痕。她动作未停,将杯碟摞做一堆,两指一抹,攫住餐巾,不慌不忙地擦拭嘴角。半晌,起身离去。
梁斗还被那两个男人牵绊着。他目送女人远去的身影,脸上笑意不绝,眼中若有所思。
女人回到客房,将门小心反锁上。一会儿之后,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只听她对着话筒道:“是我,我找柳总管。”
柳随风俯身于案,盯着眼前一张纸看得聚精会神。莫艳霞挺胸摆胯站在一旁,观察他的脸色。这次奉命去调查帮主新收的两个兔儿爷的背景,其中一个倒没什么,另一个还真是让她吃惊不小。资料到手的那一刻,莫艳霞久久看着秦楼月的家世介绍。好一只心思深沉的兔儿爷!好一只卧薪尝胆的兔儿爷!想到他接近李沉舟最有可能的目的,她就感到不安。因此,前一小时她将资料整理密封好,后一个小时资料就放在了柳随风的面前。
柳随风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前段时间刚被他冷落过。今天她一身皮衣、皮裤、皮靴子,前胸骄傲地挺着,两条腿的线条十分具有肉感,嘴唇张扬地涂了暗红色,如饥似渴似的。她看向柳随风的眼神,既卑微,又带着祈盼。人虽然站着,却给柳随风一种跪着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情十分愉快,可惜对于这种具有性暗示的投降,他失去了往日的兴趣。莫艳霞是个很好用的女人,但也仅仅是好用而已。
此时此刻,柳随风饶有兴味地将秦楼月的那张资料纸看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最后盯住其中两行字来回品咂数遍,问莫艳霞:“关于这个秦楼月……你确定没弄错?”
莫艳霞心里有点受伤,她的工作能力不容置疑,“关于这一点,我核对了很多遍。”
柳随风对着那两行字,睇视良久,叹息般地道:“我当年还是疏忽了呀……”
莫艳霞约莫知道一点当年的那件事。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贸然开口为好。
柳随风脸色有点凝重,过了一会儿,他取过桌上那一方小小的笔架,拢在掌心把玩。莫艳霞知道,这个动作表明他在思考问题。柳随风习惯把玩着外型小巧、质地坚硬、表面温润的物品考虑事情。莫艳霞很想知道他考虑的结果。
讨人厌的是,电话响了。柳随风停止手上的动作,拿起话筒。
话筒里是个女人的声音,莫艳霞竖起耳朵。她不是想知道通话的内容,她只是想知道那人是谁。凭借声音,她想她已经知道是谁了。柳随风最近给她的是什么任务呢?
通话全程,柳随风都一言不发,只有最后快结束时,才简洁地道:“知道了。等到报上明确登出讣告,你的任务才正式结束。”
接着便挂了电话。
柳随风对着电话机愣了几秒钟,忽道:“大哥今天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