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什么?”慕容厉脸色略好了些,说话声音却越来越弱,慕容时若非一直在他身侧,便也听不明白。
见他这等模样,慕容时便道:“不妨先去寻皇叔治了伤再说。”
慕容厉却摇了摇头,虎目死盯着慕容时双唇,“皇兄不说明白,肃恭纵是身死当场,也不能释怀。为何皇兄对太傅之情感与肃恭相比毫不逊色,却放纵凶手逍遥宫中而不捉,言辞之间似还有庇护之意?难不成,皇兄一夜风流,便对其难舍难离?”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慕容时气红了脸,猛的站起来瞪了慕容厉半晌,才又颓然坐下,低声道:“风流一夜是不假,难舍难离倒未必。他当日完事后便起身欲走,似是身藏无数秘密,为兄起身欲拦,却不慎、扯到经脉,竟下不了床……”
他说着,面上微红,略显尴尬。
慕容厉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望着他,目露不屑。慕容时闭了闭眼,偏过头取过侍卫们奉上的茶喝了一整杯,似是口渴得很。
他又站起身来,在屋内徘徊,踱来踱去的约有一刻钟,才又坐回慕容厉身边,犹豫着开口道:“故此在寿宴当日,为兄但凡无需走动之处便俱是由御辇抬着过去,还拉了个雨妃在其中,由皇叔帮忙点了其穴道以作掩饰。但观三皇子行径,为兄确是认为有些奇怪,他一时在朴宸殿中来去自如,一时又似曾与太后相谈甚欢,还能跟踪王福那般高手,却与你只打了个平手!为兄问及他时,他却似是不欲隐瞒,自称能讲的都对为兄讲,说是原本并非居于祁国国境之内,却在南边小国长大,目睹太傅其父、便是父皇在朝时的定国大将军如何南侵伤了他那村中老幼,他却又是如何随着流民一路向北,浪迹至大漠长到了十来岁,直至三年前,为兄在位时曾派你出外巡了一趟边境之时,才巧遇了祁国皇妃,被其收留,称三皇子,改名陈嘉泓。但为兄仔细问询其人真姓原名,却又与太傅亡妻同姓!……肃恭,你总怪为兄瞒着你,但此事这般曲折,如今说了出来,你教为兄要如何查清,又要如何处置于他?又应否告之太傅,又将置太傅于何地?”
慕容厉呆坐原地,双目血红,已不知要说什么了。他实未想到,区区一个邻国三皇子,竟牵连了这许多事情!
再联想皇兄此前种种行径,皆是有所发现却又不明究里,故此说话做事遮遮掩掩,半明半晦,教他多次猜疑,也教太傅数次头疼不已。
两人相邻而坐,一时都没再说话,各想各的心思,屋中亦静了下来,只那气氛却仍旧不甚融洽,隐隐透着些许隔阂与难堪。
这时侍卫叩门来报,道是皇叔已到了凤鸣轩,正在太傅房中查看伤势,请陛下与侯爷一同前往,声称太傅伤势已无大碍,故此无需他二人刻意回避,直接进去便可。
两人急忙前往,慕容时一路扶着慕容厉到了太傅房外举手便要推门,却被慕容厉一把拉住,虎目瞪着他:“皇兄,莫扰着太傅休息。”
“那怎么行?”慕容时有些好笑,“纵是皇叔不曾交待,但皇弟在太傅居所内时疗伤吐血却是实情,出了这么大事,太傅不知,朕却知道了,这可如何说得过去?”
说话间,门已被他推开,屋内灯火通明,十几盏儿臂粗的蜡烛兼都点燃了,被房门打开时激起的风吹得抖了几抖,便又静静燃着,缓缓滴下一堆堆烛泪。
郭逸穿得整整齐齐,正坐在软椅上与慕容临说着什么,二人闻声转头,见着门外出现的两人皆是一副“果然来得挺快”的表情,随即便又同时看向了慕容厉!
郭逸当先站了起来,正要行礼便被慕容时两步跨过去牵住,连说本就不用,何况太傅有伤在身,更不能如此折腾,还硬拉着他坐回去。
郭逸点点头应了,便将慕容时牵到一边坐下,嘴角扯动一下,便算是给慕容时问候过了。随即他便迎面走到慕容厉身前,仍是如早些时候那般,一声不吭的望着他。
慕容厉自知脸色必是差得可以,方才若不是皇兄扶着,他便是连这短短一截路都有些吃不消、走不下去了。此刻郭逸站在他面前,他顿觉自己像是往日犯了学规时般心虚不已,明明是高出郭逸半个头,却弯下腰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喉咙里小声嘀咕着:“太傅莫要如此,肃恭认错便是。”
方才面对慕容时的锐气早不知藏到哪个角落歇息去了。
“侯爷说的哪里话。侯爷何错之有?侯爷自己身体自己折腾,又与逸何干?逸这般站着,只是想看看,侯爷折腾半晚上脸色反倒更差了不少,站在原地也像是风吹便会倒一般,究竟是出师后练了哪家高深武学,或是方才又遇着哪个医仙药圣开了新方服下,才能疗伤疗到如此地步,是否这便是传说中的置死地而后生,否极泰来?”
第八十七回
郭逸说话声音素来不大,这次却像是气得不轻。虽说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怒意,却一扫往日淡然,抑扬顿挫高低有致,令中庭里侍卫、暗卫全都在暗中咋舌,三个一群两个一组的互望几下,眼神交流中均表达了同一个意思:侯爷这次,惨了!
“噗!哈哈……唔嗯,咳。”
“咈咈咈哈哈哈哈……咳嗯。”
坐在一旁的慕容临与慕容时两人对望一眼,又看着慕容厉那副可怜模样,终是忍不住暴笑出声,却被郭逸转头时眸中怒意一扫,便乖乖的又噤声端坐,再不敢造次。
其实郭逸一直未曾睡着。
他听着慕容厉关上房门离开后,好一会才将心情平复下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慕容厉离开时似乎是探头看了他一会,却又没有如之前那般说什么,而是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便默默的转身离榻,走了。
郭逸一面想,一面就猛的发觉:怎会突然变成这般关系?他明明只是……原本只是与陛下一般的徒儿,怎会如今轻易就放他守在身侧,还一副习惯了的感觉?怎会数度被他得逞,只略作亲吻便如此意乱情迷?就连当初自己对云儿一往情深之际,也不曾如此轻易便乱了方寸,更不曾有过这般冲动失控之举!何况方才若非他主动停下,那岂非、岂非是……!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那股浮燥的感觉又浮了上来,搅得他无法好好思考。尤当他脑中浮现出慕容厉那副笑脸时,更是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想跟着笑起来。
郭逸使劲的扭过头去,又转回来,望着那翠玉笛自言自语:“云儿,逸如今与从前比较,似是确有些不同了。待逸伤好了,便向陛下请辞,为你报了仇便离开这地方,带着适儿去过些普通人的日子……或许,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不再如此罢?”
但随即他便想到,慕容厉似正是看到他望着翠玉笛发呆,才悄然走掉的!
他伸手握住翠玉笛,却想起另一只手中那只白玉葫芦,两样东西一边一只,均都是死物,可此刻却像是有千万人之大事等着一般,似乎选了其中一样,另一样必将惹出大祸来。
慕容临便是这种时候进来的。
郭逸正在出神,丝毫未觉慕容临走到近前来掀了床边帘幔望着他看了许久,才故意摆出张笑脸,举着扇子拨弄他掌中葫芦,还嘲笑道:“怎么,太傅午夜梦回之时,云儿教你为他报仇了么?”
“不曾。”郭逸吓了一跳,飞快的应了一声,同时将两样东西都塞回枕头下面去,使劲闭了闭眼才又转头看向慕容临:“严亭深夜回来,可是……有何变故?”
“严亭这里能有什么变故?雨妃倒是醒了,无需担心什么。只是厉儿……”他说着,小心的将慕容厉受伤的事从头讲起,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郭逸。
郭逸听得眉头越皱越紧,却仍然不知真正的三皇子陈熹泓刺杀他是何缘由。但听得慕容临说慕容时自暗卫处闻得慕容厉疗伤时几次吐血,惊惶之下已向这边来了,便又由慕容临扶着他爬了起来,穿好衣衫鞋袜。慕容临丢下扇子,以他身体不亦频繁乱动为由,好生为他整理了头发,还又擦了把脸,这才坐在软椅上休息了片刻,便见着了嘴角血渍尤在,脸色较离去之前差了好几倍的慕容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