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西郊某处寂静没落的小别院里,被雪覆盖的小亭子里,有个人正摆着一盘棋,一旁的石桌上,准备好了茶水和两个杯子,袅袅地飘着水雾,似乎在等什么人。
他慢条斯理地落下最后一子棋时,简陋破财的柴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那人做寻常公子哥打扮,束发加冠,长身玉立,规整中却隐隐透露些不羁,眼角一颗泪痣不添媚气,反而多一层锐利。
白术一见到他便展露出恰到好处的招待客人的笑容,殷勤道:“来的正好,进来坐坐吧。”
晏离皱眉看了看面前的棋盘,道:“下棋,免谈。你在天庭时都跟天帝一起对弈多少局了,还没腻味?”
白术笑道:“输多赢少,所以才要练嘛。”
“得了,我不跟你说废话。”晏离道,“我只问你一句,当真要做到这地步?”
白术道:“选择权在他们手上,这话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当今圣上和太傅大人。”
晏离嗤道:“难道不是应该问天帝?你向来不掺和这些事,这次是哪里不对劲,居然亲自出手?”
“哎呀……”白术语气遗憾道,“没办法啊,下棋输了,就得给人办事,你以为我想吗?”
晏离哼了一声,没说话,白术倒好了茶,递给他一杯。晏离黑着脸接过时目光扫过他的瞳孔,动作微忽然就顿了一顿。
方才离得远没注意,现在近距离一看,才发现那纯粹的黑色像是烟雾一样,竟然隐隐在瞳孔中飘荡流动,光线折射下更加明显。
他眯起眼睛道:“你这家伙……竟然在眼睛里藏了块轮回镜的碎片?”
白术不为所动地倒茶,自己悠悠啜了一口,才道:“不算违规吧。”
晏离瞪着他咯咯磨了磨牙。
当然不算。本来在人间不可动用法术,就算是他也不能不遵守,可是他眼里那一点碎片,用来控制凡人心智,或是通过之窥探任意地方,都轻而易举,既不算违反规则,又方便他翻云覆雨,真是太奸诈了。
何况这人执掌轮回镜,碎片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得不说,比起老老实实手无寸铁的荀未,实在是棋高一着。
他正要谴责白术,也就是镜仙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就看那人忽然露出一点讶异的神色,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事,自言自语喃喃道:“来的这么早?”
晏离:“谁?”
镜仙不答,晏离低头一看,发现他瞳孔里的黑色开始逐渐退去,恢复浅淡的琥珀色,笑意也渐渐消退得无影无踪。
“再会会你吧。”
与此同时,大牢内,荀未发现少年忽然身子一震,紧紧闭上了双眼。
他蜷缩得更紧,把头埋进了膝盖,整个人微微发起抖来。
荀未吃了一惊,几乎要唤来人打开牢门一看究竟,就在这时,李茴忽然又抬起了头来,毫无征兆地。他发散的目光渐渐聚集到荀未身上,接着,正如荀未猜测的那样,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小茴式的笑容。
“荀大人,好久不见。”
他这神色和语气一看就知道,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小茴了。虽然荀未尚不知这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不会忘记这个家伙朝他心口捅了一刀的事实。
荀未不自觉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李茴”好整以暇地拍拍衣服站起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就在这短短的路程中,披散的一头黑发缓缓地幻化成了三千银丝。
等到他隔着栏槛与荀未面对面站着时,面前这个人,已经完全不是李茴的样子了,他额头浮现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殷红的印记,白衣白发,连微笑的弧度都未曾改变,完全是记忆中的样子。
荀未不由脱口道:“镜仙?”
第26章天命(三)
“是我,”镜仙答道。
“你来得比我想的早,”他仔细地看了看荀未的心口,那里厚重的大氅下,还有尚未取下的层层绷带包裹,明明用肉眼是看不到的,这人的语气却有种轻易把他看透的感觉。
“对不住,你伤可好些了?”
荀未最初惊讶过后,反而很快镇静下来。他察觉出镜仙话里的意思,没有露出苛责或是惊讶的神色,脑子里飞速思考了一阵以后,才不动声色答道:“痊愈得挺快,已经无碍了。”
话语虽然平静,他心里可以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也不为过。从方才的对话,现在可以肯定两件事。一是此前李茴的种种不对劲,不知所谓的话语,正是出自面前这个他为数不多能记得的神明。二,那把不是凡铁的匕首,刻着天庭的仙籍印,贤王莫名其妙的栽赃,背后千万步的算无遗策,他早该想到的,除了同为天官者,还有谁能做到。
“这算什么?”荀未轻描淡写问道,“……惩罚?”
他问的是那把匕首的事。说起来可笑,那时也许是刚刚忘却前尘,即便在天庭时,也总有种没着没落的陌生感,好像天上地下,哪里都找不到归属一样。镜仙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神,虽然总是笑得意味不明令人不寒而栗,又十分恶劣地喜欢打趣他,可对荀未来说,仅此一个的熟人,在那时候,要不是怕身份不够,太逾矩,他几乎是把他当做朋友的。
现在久别重逢,一上来二话不说就捅了他一刀,就算他再怎么拿天机难测天命难违来搪塞自己,也没法真的从心里把这件事一笔勾销,当做没发生。
镜仙叹了口气,道:“不是惩罚,只是我非如此不可。”他难得脸上露出点真挚的歉意,“不如此事若是完结了,我也让你来一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