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脑海里想起了自己在十一岁的那一年被强奸的画面。

十五岁也好，二十岁也罢，春桃和二姐仍然是个孩子，她们面对大人的矛盾，家族的纠纷，都没有处理复杂关系的能力。

春桃的二姐选择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做法，她一个人走了，却把所有的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

春桃的二姐走后，春桃娘像是变了一个人，她精神恍惚，她不再一遍遍地梳理一头黑亮黑亮的头发了。春桃发现，娘已经很长时间不与杨大壮偷欢了，杨大壮见了春桃娘和春桃爹，也仿佛有什么心事，尽量地躲着走。

二姐走后，春桃忽然非常厌恶在杨家崮村的生活，她觉得一看到青龙河，一看到她曾经被强暴的那片小树林，她的心就喘不过气来。二姐走后，她生活地很吃力，好像每一分钟每一秒都要靠很大的力气才能度过。

11.第11节：青龙河里的魂灵

春桃被强暴，春桃的二姐跳河自杀，春桃爹的命根子被剪断。接二连三的变故降临到春桃家里，这些变故一下子把春桃爹打蒙了。

自从春桃的二姐跳河，春桃爹的命根子被剪断之后，春桃爹便很少出门，他整个人虚脱了一般，更瘦了，更高了，更白了。

春桃很纳闷，听说书的人讲，太监是连胡子都不长的。可爹自从男根被剪断之后，胡子却如青龙河边的芦苇，疯长起来。春桃爹的胡须白花花地飘在下巴上，远远地看，就像迎风飘扬的白色的芦苇花，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倒霉事儿一件连着一件，彻底改变了春桃家的生活。这个家里现在充满了压抑，充满了悲伤，充满了某种阴暗的味道。

这种味道逼迫着春桃娘一遍一遍地想，如果她自己不与杨大壮偷情，二妮子是不是就不会寻短见？如果春桃爹没有与杨大壮犯下这么大的误会，二妮子是不是就不会在打麦场上被强暴？

春桃娘想着想着脑子就跑偏了方向，就觉得二妮子跳河是被自己害死了。春桃娘也不想活了，有一天，她解下裤腰带上的绳子上了吊。破布条做成的裤腰绳子实在不结实，把她从梁上甩了下来，跌得屁股蛋子生疼。

后来，她又用缝衣服的剪子捅自己的心口窝。春桃爹见了，一句话不说，把裤子退下来面对着春桃娘。

春桃爹原本鼓鼓胀胀的两腿之间的那个地方如今空空荡荡，春桃爹说：“谁的心里不苦哇，你怕啥，我们还有六个女儿长着，日子长着哩，谁赢谁输还不知道呢？”

春桃娘把剪刀扔在一边，使劲地搂着春桃爹的腰说：“人为什么要干那些畜生才干的事呢？”

春桃娘这句话说得很含糊，她像是骂自己，不该像畜生一样屈从于杨大壮的淫威。她又像是在骂春桃爹，要不是他干了杨大壮的媳妇和杨大壮的妹妹，二妮子能让人在麦场上强暴？

庄稼长得很快，日子却过得很慢。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春桃天天到青龙河边游逛。

自从十一岁那年被人夺走初夜后，她便很少到青龙河里洗澡。但是，她仍然喜欢到青龙河边走一走。二姐投河自尽后，把春桃的心戳了个大窟窿，春桃觉得这是老天与她们家开得一个最大的玩笑。

如果一个女人脏了身子就要自尽，十一岁那年，春桃是不是就应该走向另一个世界？

春桃想这些的时候，就觉得白杨林和大槐树的枝叶间伸出了一条条鬼舌头，很恐怖地舔着春桃的脸，胳膊，脚丫子。那些栩栩如生的鬼魂好像是二姐的，春桃却一点都不害怕。

夏天雨大的时候，青龙河里的水会很满，很大。那个时候，青龙河就不叫河了，像江，像海。汹涌澎湃的水不知道是从哪儿涌出来的，洋洋洒洒地向青龙河聚拢来，杨家崮村的沟里、坝里、池塘里、渠里，全是水。

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些鱼儿从上游冲下来，大的有十几斤重。平日里忙碌惯了的男人们兴奋地在河里撒网捕鱼，网撒下去，引来河岸上大人小孩子阵阵的欢呼。

大人们累了，回家了，就该轮着光着屁股蛋儿的小孩子登场了。一个个光着身子黑光闪闪的小孩子，比着谁游得更远，比着谁在水底下憋气的时间更长，他们中的某一个总会在最得意忘形的时候，被一个大大的旋涡无声无息地卷进青龙河里。

汛期的青龙河，死亡好像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事情，河边遗留的一个小褂，一只鞋子，往往就是小孩子留给大人，留给家里最后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