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被这一声凤鸣触动,随之召回冰寒之气。被阻滞的天河得以继续畅流,洪水慢慢退去。很快河畔又重回到鸟语花香,一派和谐盛景。
东华垂目不语,面上无悲无喜。
百忍道:“东华,你有心结,旁人帮不得你。”
“不错。别人帮不得我,我自己也莫可奈何。恳请你允我下界历练,十世如何?”东华语声虽缓,却异常决绝,不给玄天回绝的余地。
百忍看了他片刻,终于回了话:“你身为帝君,不宜离开太久。建议七世,不能再多了。”
七世对于凡人来说已经足够漫长,一个朝代也未必能挺得了这么久。而对于东华这样活久了的神仙,大概只是弹指一瞬,更遑论前面几世都是落地即死。可说是还未曾蹉跎,就已到了最后一世。
虽短暂,倒也不虚此行。
东华大神好像看开了许多事。比如今夜听钟离允倾吐的那一番过往,此人从前痴情入骨,却选择远走高飞。从前争名逐利,却将后半生寄于沙场。从前对神鬼之论深恶痛绝,却在一夜之间虔诚至此。
凡人都可以逆来顺受,本上仙为什么不能?
此宵,东华大神一时释然,枕着前世今生沉沉醉去,以为可以心如止水的度此余生。
可当他醒来时,眼前的人和景,却将他的美好怀想生生击碎。
宿醉而醒,按理说,此时应该是天光明媚。而东华的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天上连星斗都没有。飒飒冷风中,冰雪扑簌簌的往下落,丝毫不见减弱之势,似要将天地都吞并了才肯干休。
东华睡眼惺忪,自言自语:“天还未亮?”
有个声音在一旁道:“早就亮了,但魔境还处在不昼天。”
东华倏然起身,睡意全无。夏非满正坐在一块还算光洁的石头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东华慌忙看看右手,拇指上空空如也。
夏非满这回倒是机灵,很快便明白东华的意思,“扔了,尊上教过我压制之法。”
赤璃被他扔在了凡界。
也就是说,东华此刻毫无帮手,他审时度势,很快便冷静下来,依旧端着上仙的风度,笑道:“是你家尊上授意的?”
“不是。”
东华看见夏非满的脖子上挂了一颗珠子,里面固着一点类似火苗之物,莹莹的散着青光。
定魂珠,不是十分珍贵的仙器,用来保存魂魄,不会泄出分毫,十分有用。
虽然东华的目光一跃而过,但夏非满仍然戒备的将珠子攥在手中,先前之事已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东华轻声道:“小友将我掳来此处,是要为俞生讨公道么?”
夏非满道:“我无意伤害帝君,也无法伤害帝君。”
“是因为顾忌你家尊上?”
“一方面是因为尊上之命,还有一方面……”夏非满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看了看四周的冰雪,“这是魔境,帝君感觉到冷了么?”
东华怔住了。如今已身在魔境,即是说他以凡人之躯穿过了凶险非常的无望谷裂缝。参照杨少彦的先例,这已不能用奇迹二字解释。而时逢不昼天,他身上衣物并不厚重,居然……没有感到十分寒冷。
夏非满等不及东华回答,给他解惑道:“因为尊上早就将冰魄给了您。”
东华浑身一震,良久,垂下眼睑:“原来如此。”
难怪玄天从此不再现身凡界,并不是他不敢来,而是他不能来。兴许是那晚唇舌相交时,他便已自作主张将冰魄渡给了自己。可煞费苦心找寻多年才终于凑齐几样东西,他就这么轻易拱手送人?
先前夏非满一直念叨玄天对自己是如何的好,原来是因为这个。
夏非满又道:“冰魄是魔境无上至宝,拥有它,便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尊上将冰魄给帝君,是因看帝君在凡间这些时日十分快活,似有久留之意,便想护帝君安度这一世。可是……是我擅自带帝君到魔境的,与尊上无关。”
东华抬眼看他。
夏非满低头注视胸前孱弱的光亮:“我想做的事情,都没有达成。但我不能也不敢拿帝君怎样。如今只能看看,若帝君想做的事不能如愿,是否会和我一样难过。”
东华叹口气道:“若这样做,能让小友好受一些,那也算本上仙成人之美了。”
夏非满见东华只是感叹,却并无他所期望的伤心难过之色,不由愣了愣。
东华一心想着冰魄的事情。玄天当真以为一个冰魄就能让本上仙对他解开心结,从此认同他的魔道么?
脚下一处石洼里,似是长了一丛花草,仔细看时,这花草直从石洼处绵延至山脚下。东华借着灰色冰雪的衬托,才能勉强辨出那细长黑叶与莹白花瓣是出自墨兰。
据说,这是魔境的象征,只每一任的魔皇才有资格以它为纹饰。
“求而不得……”东华念叨一声,没头没脑的问夏非满,“小友这名字可是俞生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