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什么的,早先就已是备好的了。及至午时,薛昭出了客栈,便一路往城东去,那赵客作为中间给她联系的商旅皆在那行驿落脚,可找了头领商量那时辰,不管是何时出发,都是有队伍相护,总不至于一路上风尘仆仆。
敲定了价钱,待出了敦煌城,薛昭抬头看那城门之上所书写的“敦煌”两字,陡觉得这几日所经受的实抵得上半生所遇,只是,没有和卫绾道别,还真是略有遗憾。
卫绾此时正在悬腕临帖,以羊毫泼墨于墙,羊毫毫毛最长,可写大字,悬腕之为,不过女子生性力气较小,那腕力不如此不可寸进。只是当朝书法多重笔力,羊毫柔而无锋,是以少人,而练笔,还是狼毫居多。
一百大字毕。
卫绾开口了:“我听闻那城尉府,今日断的是一起酒肆的案子?”
赵客没想到卫绾会关注那城尉府的事,当下一愣,但还是很快回答:“是如此,那苦主是城防军士的遗孀,我已嘱托李城尉严加审查,定给那苦主一个公道。”
“李城尉?他倒是聪明,这么快就和那些商户断了来往,不过他就没想到,我若是斗不过那些人,他又该怎么办么?”卫绾将那尚未饮尽但已凉了的茶,一气泼到了那墙上,墨是好墨,但新写就的未干,怎么也防不了水,那稀稀落落流下的墨迹看不出先前模样,当真是形迹可憎的紧。
赵客打了一个寒颤,抿唇道:“我已与他说了,那日在酒楼,但凡有里应外合的人,都被我们烹杀了。”
“敲山震虎?赵客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明明他们只是在那水牢,半点事没有……”卫绾弯到一半的嘴角迅速收拢变为平整,声音也低了两度:“你这话自己说说就罢了,这样说出去,到时候我若是不烹杀了他们,可不是我言而无信么?”
“郎君,我……。”赵客眼带希冀地望向卫绾。
可是卫绾并不看他:“好了,我知晓你是有分寸的,这种擅作主张的事,下次还是先报与我说一番才好。”
赵客大出一口气。
而城尉府的大堂。卫玠正在拿着那酒鬼作为证据的几张字据,侃侃而谈:“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众位且看,这种八屏泥银纸的纹路是引自前朝名臣文氏所著的《正气歌》,每一张的纹路都如同一幅《江山万里图》那般,自出机杼,不断分毫,先不说这纸张拿来做欠条,是否违制,这几名狂徒也是说了,这是我家从前年到上月一共欠下的账,我将这几张字据做了比对,发现这几张字据都是从同一张纸上裁下来的,我就想问问,谁前年为了立字据会拿这祭祀宗祠的纸张来写,写完了之后,剩下的还会留着等来年来用?一张两张还算是有心,可这样整整齐齐……如此拙劣的造假之术,便想混淆视听,这些个狂徒,莫不是当我这无丈夫立第之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李城尉不想卫绾只是让他试这小子一试,便是试出了这么个活宝来,嘴皮子好生利索,这伯乐之功归于他,那相马之恩自也当快快施与才对,当下摁捺住那雀跃的心情,开了口:“你才八岁?我听闻你当初就通过考试,已经被拜为童子郎,可以诸生之身入那国子监学习,怎的还在此地逗留。”其实略一打听,这话完全是不用问的,卫玠后以明经入仕,当为国胄,可身份实在低下,末了又被划入太学一等,多博士而少学生,实在是少有学问扣道之能。道听途说之下,那旅费又是一笔大数目,沿途危险重重,是以这春闱将近,卫玠都没有出发。
卫玠没想到自己还能引起这般注意的,虽然不知道这与案子有何干系,当下也不忸怩,很快便把难处说了。而李城尉拍了板便道:“每岁荐送多有差旅之劳,敦煌富余,可谓公德,我便代表这敦煌全民与你一笔银钱,又有何不可。”
卫玠被这份天降的惊喜差点砸昏了头脑,但是他到底没有昏了头,抱手便拜:“学生多谢老师。”
这敦煌比之朝廷辖下各路,大约也算的是一个县城,城尉之职除去城主这虚挂的,算是县令,也是相当,卫玠称李城尉为老师,并不算过分。
倒是这案子,到底要如何判下来,各自心中也都是有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小地过渡一下。对了,这文还有人看么?有的话,请吱个声哦,毕竟我还蛮怀疑的。真的。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卫绾得了李城尉的汇报,心下当下落下了一块大石,按她的想法,若是卫玠要上京,那卫瑕自当也是要一同去的,她深知若是将一人视作依赖的感触。古语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片刻不见,思之若狂。这话可不是玩笑。而就算卫瑕不去,她明里暗里示意了这许多,要是真的有什么有碍大计的地方,那她,斩草除根,也是分内之事。
去者不留,来者不拒。
偌大的书房在赵客走后,显得空荡荡的,初时,天色浅淡,屋内昏暗,便是难以视人,一众蓝衣守在屋外不得进内,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卫绾在一片黑暗中,挥毫舞墨,当真不为这眼前的黑暗所扰。
其实当真是不为这黑暗所扰么?不是的,只有卫绾自己知道不是的。笔落在何处?可以惊风雨?可以泣鬼神?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现在对弈的第一局,她执子先行,若是不能就此做出一番成绩来,要再伺机而动,还不知要何年。只是顺应天道。所以,她不会有错。所以,她必会成功。卫绾的眼神从略带迷茫转为坚毅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但是,那心潮的涌动,是向岸还是向海,在内心的狂风暴雨之后终于摧折的那一分执念,也只能说是她本来就不需要的东西。狂风劲草之下,板荡诚臣。她倒是想知道,这番动作之下,那朝廷之上,还会不会有人秉笏直言,言那昏君,不识狼子野心。
一步错步步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真是最好不过。
最后一笔是十分用力的,是如此,那羊毫笔从中间而断,甩起的笔头砸到她脸上,随后带起的,是她略显癫狂的笑声。那声音低低的,仿佛她的面前是有一面镜子,她能从中看见现在的自己。狼狈又可笑,可悲又可恨。
再两日,就要到武威了。薛昭心里不知怎么,就有点不踏实。那一颗心一直在喉咙口不住地上跳下窜,就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可既然已经到这里了,还能有什么大事?她是独有一辆马车的。也许是赵客早就嘱咐过这些商旅,她坐的这辆马车,不说玉轮金缕作饰,那熟铁轧制的铁皮包裹着这马车车厢,因为另抛了光,那闪闪发光的样子,比之周围那些黄色或者蓝色的马车,不仅分外要显得安全可靠得多,也要格外华丽些。
这一路上除了一些必要的方便之事,她向来是在那马车里不会出来的,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每当她下马车,除了那商旅的头目对她抱以的笑颜是不容怀疑的出自真心,其余的都略微有些刺目。但既然是用了卫绾的方便,受这些白眼,那也是应该的,是以薛昭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确乎也是这样,她不放在心上,出来与人见面的时间也少,有什么事,那也是和她无关的。只是这一夜,商队反常地没有就地休息,而是连夜赶路了起来,走的也不是什么坦途大道,而是偏向山崖的峭壁行走,就难免让她提起了戒心。只是为了避开无垠的黄沙,是完全不用这样动作,而硬要说什么别的隐情……她掀了帘子往外看。和平时一样,这些行商的人连走路也俱是沉默无声的,虽然反常,但是这反常又和往常一般,那也就算不得异常了,几番搜寻无果之后,她放下帘子,就着座下的垫子盘起了膝,是以静心静气,不欲再胡思乱想。放在往常,既然已经有了这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她自当是要深究下去的,但有一种可能始终横亘在心头,促使她不得不去确认。而若要确认,不这样顺水推舟的话,那当然是没有办法进行下去的。
她闭眼冥想,却是不知自己的眉头不时紧蹙不时松开,短短的半盏茶时间,反复可达数十次。她在犹豫,只是她在犹豫什么呢?这商旅是赵客安排的,赵客是那样忠厚老实的人,只是赵客是卫绾的人,卫绾既然可以口是心非……心中猜测愈来愈往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滑去……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从小到大,知晓她身份的,从来没有不对她有所求的,有求她为己,亦是有求她为人。但是这些人,从未有一个知晓她,也是有所求的。
薛昭面向那方被夜里凉风不时吹拂开的帘子,眸子深沉了些许:“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卫绾,你今天若是以我伤人,那我也便会告诉你,我之伤人,从来不弱于人。”
方信作为武威的守官也有些年头了,初时那刀还能见见血,后来锈了也就懒得擦,现如今要问他当年的佩刀,他也只能说,不知道在哪了。前两日,那在城外帮农户春种的士兵说有人偷袭,不过是趁着夜色,就烧了一把火,损失了些春种,人员倒是没什么损失。他也有猜测是不是月氏人被打散了,跑了些人过来。没了牲畜粮食,那种子却是不可或缺的,要做下此事,不是没有道理。他是万万没有将这些事联想到敦煌那边去。
在方信看来,就算对方有些统帅之能,也有些孤胆之勇。这武威城怎么说也是当年经略使待过的地方,攻守皆宜,就算对方攻到这城下,那胜负犹是两说。
这么晚了,他还来城楼巡视,一来是现如今兵籍多是名不副实,那些个浪人游荡,可不要乱整那些幺蛾子,误了明早开城门的时辰,二来则是他与他的那些子弟兵刚吃了些酒,此时醉意深重,若不登高醒醒酒,那归家去,可不是要被他那个凶婆娘给打死。跟那几个昏昏欲睡的兵士叮嘱了几句,他仰头看了眼天色,明月掩于乌云之后,那星辰也俱都无光。方信摇了摇头:“唉,老了老了,老伙计们,你们在地下,我也是马上就要来了,这都快了,你们莫要催我,我那婆娘,还要我再多养活几日呢……”
忽听闻城下高声语。方信的醉意在刹那间醒了两分,他急忙伸手拍了拍周围的几名兵士:“醒来,醒来,快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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