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既如此说话,令狐冲也不好挽留,只得有的没的殷殷嘱咐了半晌,末了盈盈去向莫大先生辞了行,又和令狐冲在门前依依不舍地道了好一会儿的别,也终于是要走了。她翻身上马,刚要扬鞭,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低身道:“冲哥,你听我一句话,林平之,信不得。”
令狐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下回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听到背后脚步声响,他转过头来,只见莫大捋着自己那几根灰白的长须,叹道:“唉,任大小姐对你,可当真是与别个不同的呀。”
第六章冰释
令狐冲这可有些听不明白了,于是问道:“盈盈待我的情义,自然是极深重的。莫大先生怎么突然有此一慨?”总不见得是听见她劝自己别信林平之,才这样讲的吧。其中关节,他可着实糊涂了。
莫大呵呵笑了:“令狐老弟天性纯良,于阴谋诡计一节是一窍不通,可喜可贺。老朽忝列衡山掌门之位数十年,虽向来也不爱耍些心计,见却也见得不少。想来,任姑娘长在那样一个地方,更是见怪不怪,甚或浸淫此道多年,就算本心不想害人,这些手段也是熟的。”
令狐冲被他这些话说得满头雾水,但毕竟也明白是在说盈盈的不是,难免有些不快,只是碍着莫大的面子不好发作。莫大见他脸色,也不点破,只是忽然转了个话题,问他:“那日思过崖上我听左冷禅叫那年轻人’平之’,莫非就是华山派那个清秀的小弟子林平之?”
“这……正是。”这冷不丁的一转话题让令狐冲有些懵。
“我那时躺在地下紧闭双眼,不曾看得真切,不过听到的似乎是令狐老弟你将他伤得不轻?等我爬起来粗粗查看,却是唯独不见这位年轻人。他那般重伤,自己决计是动弹不得的,只可能是被你和任姑娘带走了吧?”
“……莫大先生真是明察秋毫。”
“这几天我与任姑娘谈话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辟邪剑法,话里带的意思总是练这武功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我初时还有些不明白,等到今天她嘱咐你这句话我才想通了。林平之大概就在令狐老弟府上,而且不知是老弟你宽宏大量还是另有缘由,你竟对他不计前嫌反而生了信任之心。任小姐因此深感忧虑,却又知道当面劝阻你不一定能听得进去。故而她趁着你旁听我俩讲话时有了这样一番说辞,盼你能对林平之重生提防之心;或是希望老朽以后和你相交时无意说起这门功夫的害人之处,总比她一人之言又要可信得多。”莫大笑吟吟地背起手,“只是你在她心里究与旁人不同,这番手段心计使在你身上,虽说是为了你好,却也让她心里极是不舒服。今日总算是直截了当一回,把自己心中所想坦诚说出,足见她待你之心,实乃一片赤诚啊。令狐老弟,好福气啊!”说完,他背着手又走回庄子去了。
令狐冲第一反应自然是反驳,他张嘴想说莫大先生你未免想多了,盈盈不是那样多算计的人,然而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他隐隐的知道这些话其实半分不假,只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想,那便不想,令狐冲这处世之道说好听了是豁达,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得过且过。在山上他不想,因为不用去想,后来处处被师父算计,他不敢想,但自有盈盈帮他去想。可若是盈盈的事,下次,等下次没有莫大师伯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他还要不要想?敢不敢想?愿不愿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个念头划过脑海,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那么莫大先生您是怎么想的?”
莫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回答:“老夫嘛,却是并不识得这位林公子,不好妄下定论。不过无论如何,他也算于老夫有着救命之恩呐。”
救命之恩……对啊,那个人于自己,也是曾实打实有过救命之恩的啊。令狐冲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林平之杀人时狠绝残酷的模样,一会儿是他在洛阳王家对自己的细心照拂,一会儿又是盈盈临走忧心忡忡的告诫,一时思绪纷乱,竟不由自主地僵在了原地。
莫大回头看他一眼,知道他一时魔怔了,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令狐老弟若是想不明白,老夫便只问你两句话。吸星大法可是邪门武功?老弟你,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犹如晴天霹雳,却又似醍醐灌顶。
令狐冲突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线天光,他终于开始认真地细想一件事情。他回忆着自己究竟为什么曾经恨毒了林平之,回忆着到底是他做的哪件事叫自己感到他十恶不赦,回忆着他记忆里的林平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想啊想,想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莫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脸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也现出了释怀的笑容。
令狐冲猛地睁开眼睛:“莫大先生,您,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您这位救命恩人?”
令狐冲进地牢的时候,林平之又微微皱起了眉,但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酒味也就卸下了防备之心,只是问道:“令狐冲,你带谁来了?”
“衡山莫大,特来谢过林公子救命之恩。”
“呵,老爷子你真会说笑,你自己机智逃得性命,却与我何干?”林平之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莫大也不恼:“就算不是救命之恩,那,这不杀之恩总还是要谢的。”
林平之摇头回答:“我那时一心想着要令狐冲的性命,不过不愿在旁人身上浪费时间罢了,老爷子未免自作多情。”
令狐冲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这人怎么在这种关节上头,反而像个小孩子似的任性赌气了。莫大闻言也不过呵呵笑了两下,倒弄得林平之又羞又恼,脸朝向令狐冲的方向抿紧了唇,倒真是一副小孩赌气的模样了,令狐冲瞧着,不觉凶恶,反显得有些可爱。
莫大看着这两人莫名其妙的交流方式,心说这拿出去叫别人瞧见了,跟谁说这俩人有深仇大恨,谁也不能信的。他摇了摇头,左右看看地牢中没有座椅,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架起胡琴就拉开了。令狐冲也是识得乐理的,细听只觉其中竟兼有汉宫秋月之幽与潇湘水云之悠,却又充满了胡琴本身的萧索。其后调子一转,又是他听过的曲子,似乎是叫什么远望乡里的。他正自欣赏琴曲,忽地竟觉其中有细微的内力激荡,不解其意,连忙看向莫大,只见后者的目光倒是锁在了林平之身上。琴音忽又变得欢快起来,乍听像是三六,再一细听倒是更像南方的小调。令狐冲觑向林平之,只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似是有些心神不宁。令狐冲知道他先毒后伤,身子本来就虚,之后又长期住在这阴暗的湖底地牢,总不见好,生怕这一曲听下来对他身子大有损伤,更是不解莫大之意。
而听得琴音越来越激烈,令狐冲打定主意,欲出手阻止莫大时,林平之突然“噗”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在他前襟上沾得星星点点,触目惊心。令狐冲大骇,回身刚想质问,莫大的琴音顿转了柔和,虽仍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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