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张良上前,朝着伏念工整一揖:
“博士大人好,多日未见,今日气色比往日更好了。”
“留侯大人客气了。”
张良暗叹大师兄不亏是大师兄,连句基本的官场客套话都不愿给他。
伏念依礼作揖暂退,与张良擦身而过,张良看到他的大师兄,从琵琶骨绵延至耳后的疤痕。
那是罗网留给他的痕迹。
颜路本想准备祛疤的膏药,却被伏念拒绝,他说他愿以此留作纪念。
殿内,张良取下那把磨人的八面汉剑,交给解剑席的宫人,入殿之人必解剑除履,这是荆轲刺秦后都没有改变的条令。而唯有一人除外。
萧何。
张良看着萧何腰佩长剑,稳步走到离皇帝最近的一处位置,暗示众人他与帝王不可轻视的关系。
身着袀玄正装的帝王稳坐在上方,已不见早年的痞气,看到与百官站在同侧的张良,略有些诧异:
“前几日听闻子房因染疾不能上朝,今日见爱卿上朝,身体是否无恙?”
张良出列一揖,“多谢陛下担忧,微臣病体已经好转了许多。”
伏念的脸色显得更加冷漠。
然后群臣就上奏了一些各地的状况,汉廷推崇无为而治,所以朝上的奏议也较少。当然,即使少也没有遗落西楚霸王的残存势力。张良想到之前有传闻,楚将钟离昧正藏身于楚王韩信的府邸。
张良的余光扫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这位飞扬跋扈不知收敛的楚王,群臣没有一个提出异议,似乎已经习惯这位楚王对当今皇帝的失敬失礼。
正当张良考量韩信图谋不轨的可能性,无来由地,座上的皇帝话锋一转:
“朕称帝前,就对嬴政追求永生之道略有耳闻,称帝后却也知之甚少,不知爱卿们对此有何了解?”
这句话,不仅让那些早已准备好说辞巴结皇帝的大臣措手不及,也让萧何陈平等近臣十分不解和惊讶。
张良却想到另一件事。
他转过头,像是求证心中的疑惑,看到身后的伏念同样也看着他,心中当即了然。
刘邦双目微转,看向一旁的张良:
“子房,朕听说爱卿的一位师兄,曾在秦宫为嬴政祈福延寿,此事是否属实?”
张良猛然抬起头,下意识强行压制内心的不安,并且强行扯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是。不过微臣的师兄并不完全是陛下所说的那样,师兄在秦奉常的职务可有可无,并没有起到关键作用。”
“哦?”
“陛下也知,嬴政向来忌惮儒家,如果真的想让自己长生不老,会让一个可能取自己性命的人参与吗?”
刘邦拧紧眉,张良的话确实有理。
伏念行礼出列,“陛下,微臣的二师弟自嬴政灭儒后身体一向不佳,在秦宫也没有加以调理,微臣恳请陛下不要再让师弟劳神。如果陛下对此有兴趣,微臣可让几名儒家弟子进宫为陛下讲解。”
刘邦听到最后一句就有些不快,随即终结了这个话题,并吩咐下属赐药至留侯府。下朝后,张良跟随伏念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这是……怎么一回事。”伏念的面色极其阴沉。
“我之前从未听陛下说过类似的事。”张良道。“陛下能凭空说出这件事,并准确地问到我,提到二师兄,一定是背后有人引导。”
“但是阴阳家已经完了。”
“是的。”张良垂下眼帘。“但是又有哪个帝王不惧怕死亡?”
天边有堕日,张良向远去的伏念车舆作揖告别,残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将他的影子融合在深宫高墙的阴影里。张良转身,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墙和屋檐,又有多少阴谋暗算藏匿在深深的宫墙中。
他知道,他要完全摆脱人心之争,实在太难了。
留侯府的车舆停在门口,张良敏锐的双眼扫视了一周,突然开口:
“为何不见府中的随身仆从?”
下人不解地说道:“留侯大人,您之前从不进宫带随身仆从的。”
“这次不一样,现在比以前下朝的时间晚了许多。”张良眉头微蹙。“放在往日,颜先生肯定让仆从进宫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