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不敢想，这两周来路明非究竟每天是在以怎样的心情跟自己相处。消失的是他，从旁人的叙述中他无从知道路明非到底经历了多少才找到他，更无从知道路明非当时的心情。他只知道如果是芬格尔逼路明非吃饭，路明非绝不可能如此容易妥协，因为他害怕自己再度消失，所以在时时刻刻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做到一切楚子航想让他做到的……

很多事在等着他们去做，但此时此刻，陪伴彼此显得如此重要。

楚子航打开电脑，打算给妈妈提前写一份邮件，而且要显得郑重一点，所以还是不用录音了——路明非还在睡觉，他也不想吵醒自己的恋人。

“怎么了师兄？有任务？”又过了两周，四月份的天气稍微暖和起来了，路明非也谢天谢地感恩戴德地发现自己吐得少了，生活终于回归正常。每天作息规律了起来，他也终于可以在白天由楚子航陪着出去走几圈，泡泡图书馆或者去打靶场找找手感——楚子航的学分已经修完了，路明非自己的实战训练和执行部实习也已经高分通过，剩下的理论课学习于是全被楚子航承包，各位教授也都很放心地让他好好养胎只要参加最后考试就好（……）。这天早上他起床后，却发现楚子航正在打包行李，不由得有些紧张。

明明校长跟施耐德教授都答应他了，最近一年尽量不派他们出去执行任务的……

“不是，我帮你也请了假，咱们一起回国一趟。”楚子航边叠着衣服边说。

“干嘛？”路明非一愣。两个人一起，还需要请假，那就不是任务了？

“回家看看，我妈妈想见见你。”楚子航淡定地解释。

“……见我？”路明非被这个重磅炸弹轰得全无应变能力，只能傻傻地重复。楚子航看着他的样子，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却发现路明非的眼神更直了——师兄居然笑了师兄竟然笑了我是不是还没睡醒那张俊脸笑起来杀伤力真是不要太大快来个人救救我。

“嗯，我跟她说了，我找到了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并且决定了在一起。”

“师，师兄……”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说，“你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就是计划按部就班地谈恋爱，想要组成家庭生活在一起的意思。”楚子航眼里写着“你是不是没睡醒”，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那你有没有告诉她……我是个男人？”路明非战战兢兢地继续问。

“说了。”楚子航依旧面瘫无表情，回答的语气也四平八稳得让人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使劲摇晃几下。

“那……你妈妈说了什么？”路明非仿佛听到自己的神经在尖叫，他也很诧异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她说她为我高兴，只是有点遗憾自己不能抱孙子了，并且很想见一见‘那个把我儿子迷得晕头转向的小伙子’。”

“……一定是我的起床方式不对让我再躺下睡一会儿然后再重新起一次。”路明非果断再度躺下，却在五秒钟后被楚子航掀开被窝，以标准公主抱的姿势从被他卷成蚕茧一样的被褥里挖了出来，运到洗手间去亲自伺候他洗漱——他们还要赶飞机，时间紧迫。

回忆完成，路明非深吸一口气，在十二个小时后，以学生会主席应有的尊严和执行部专员视死如归的态度，面对楚子航家的门铃。

但在楚子航抬手按门铃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往自家男友身后缩了缩。

“别担心。”楚子航伸手拉住路明非的手，对着来开门的保姆说，“徐阿姨，初次见面，我是楚子航，叫我子航就可以了。我带朋友回家来看看妈妈。”

他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在他说出“朋友”这个词的时候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抽出去，想都没想就下意识地握紧，坦然迎向门内保姆探究的目光。

“哦，是少爷回来了啊……你好你好，夫人！子航少爷带朋友回来了！……”

“进来吧。”楚子航手腕微微用力，一手提着两人的行李一手拉着路明非进了门，放下行李给他找出一双拖鞋让他换下，再帮他脱下西装外套挂在衣帽架上。这一套动作他在这一个多月照顾路明非生活起居的过程里做得无比熟练，已经可以做到一只手牵着路明非的同时只用另一只手完成这些事，自己给自己收拾起来就更是驾轻就熟。进门的程序搞定后他才看向屋内——恰好看到自己的漂亮妈妈正目瞪口呆地站在玄关看着他们。

路明非帮楚子航挂好外套后才意识到身旁的师兄没了动静，抬头就看到一个看起来很面熟的漂亮女人正穿着碎花连衣裙站在那里瞪着他们，神情似乎很是震惊。

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漂亮的中年女人看起来很面熟了……她跟师兄跟本就是同一张脸！

原来这就是师兄的妈妈啊看起来好年轻啊都没怎么有皱纹呢师兄的脸那么帅原来都是遗传她的啊天啊该怎么打招呼要说什么如来佛祖真主安拉耶稣基督谁来救救我……

“妈妈，我带明非回来看看你，在家里住两天，后天走，在邮件里跟你说过的。”楚子航的声音和手上忽然紧了一下的力道拉回了路明非发散出去的思维。“明非，这是我妈妈，你可以叫……”

他停顿了一下，征询地看了看两位当事人。大家都清楚三个人互相之间的关系，他唯一担心的是妈妈不开心或是路明非不愿意：毕竟乔薇尼对路明非来说是记忆深处太过于遥远温柔的母亲，他也许不会那么情愿再对着其他人喊出这个称呼，就像自己其实在心里也不愿意喊别人“爸爸”一样；而且以路明非的成长经历来看，第一次去同学家里他应该都是会小心谨慎害怕被讨厌的，真的不能指望他这时候主动一些；至于自己的妈妈……楚子航有些头疼地想，之前把话都说清楚了，希望她别太出格。

他第一次切实体会到了夹在母亲和男友之间的无力感。

路明非张了张口，又闭上，再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无法喊出那个就在嘴边的称呼。

真是没用啊……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上了大学屠过龙，见识过全世界最顶尖的高富帅，死里逃生好几次，还成了学生会主席了……可依然觉得大家都是大人，只有自己还是小孩，跟在大家后面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断地学着大家说话，学着大家做事……可永远都比人家慢半拍。每当他跟上去的时候，人家都已经走了。

他觉醒了进化了，训练强化了骨骼和肌肉，血管里奔流着太古龙类的血，却不能做到把自己的心变得无懈可击。

连一个称呼都喊不出口……明明自己的父母都已经多久没见过了啊。

楚子航担忧地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着，刚想说“可以叫阿姨就好”，就听到路明非以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喊道：“妈……妈。”

但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还是都听到了。

于是楚子航看见自己的母亲大人眨了眨眼，以光速切换了表情，变成了一副见到什么可爱小动物时才会有的模样，他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知道这往往意味着——

41岁的漂亮妈妈蹦到了他们面前，给了路明非一个热烈的拥抱。

“明非你好，我是子航的妈妈，苏小妍。辛苦你们大老远从美国回来看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儿子啦，跟你比起来子航就是抱养的哦！来来来快进来坐别老在门口站着，子航他爸爸今天不在家，你们回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

路明非呆住了。这画风好像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