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岚还想和陈诺白说说话,可是一张口只有血、全是血,整个喉管里都灌满了咸腥的血水,源源不断的从嘴角涌出来。明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胸口还在一波波翻腾着,好像要把浑身的血都一口一口吐完了。好痛啊,穿肠烂肚原来是这种感觉啊……白岚闭上眼睛又看到了罗威纳的日出,灿烂的金色朝霞为背景,漂亮灵巧的海豚们惬意地在生活在这片海域。
哥,海豚——自由了。
第二十二章
白岚醒的时候,陈诺白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这么厉害呑砒霜你怎么不去喝百草枯啊?!”
白岚吃下去的砒霜剂量太大了,都够他死好几回了。幸运的是他的胃本身比较敏感脆弱,一受强刺激马上剧烈呕吐,很大一部分砒霜还未经吸收就混在血里吐出来了,加上送医及时,所以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陈诺白已经快二十四小时没合眼了,虽然医生告诉他抢救过来了情况稳定,病人不是昏迷只是太疲惫睡着了,他还是放心不下,趴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守了白岚一整夜。
一闭眼脑子里乱七八糟全是白天的画面,早上救护车到的时候白岚倒在陈诺白怀里不断抽搐,气息弱得快捕捉不到,整个人都没意识了。陈诺白到现在还没缓过来,感觉自己也跟着摧心剖肝死过一次。他小心扣着白岚的手腕,皮肤下面的青色血管不太强烈但稳稳地一下下跳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白岚是真的。
出院以后,陈诺白在家里陪了白岚七天。第八天他和杜政霖约好要去登门拜谢,杜先生是陈天源的朋友,这次挺身而出帮了他很多。就是这一天的疏忽,差点又出事。梁叔快中午的时候跟陈诺白请假,说白岚两餐要吃的流质食品已经备好了,女儿刚刚生了,能不能告假去看看小外孙。这是喜事,陈诺白想了想就同意了。
照理说杜先生是长辈,又对他有恩,陈诺白在饭局上实在不应该早退。可是他一晚上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很不安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前回去了。八点多,家里没开灯。他直接去了白岚的卧室,进门的时候,黑暗中脚尖踢到一个东西,好像是个沉沉的瓶子,轱辘轱辘一路滚到了墙角。陈诺白走过去弯腰捡起来,借着灯光看清了,好像是瓶……农药。白岚一动不动地蜷着身子缩在床上,脸上湿了一片,寂寂地垂着眼睛。“白岚?!”陈诺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一步步挪到床边的。
床上的人闻声微微抽动了一下,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我没有买到,你说的,那个,只有,这种。”陈诺白一瞬间简直心力交瘁,他那本来就是一时激动胡说的气话,说完下一秒自己就忘了:“你以为我的意思是……?!你在想什么啊?!没喝吧?没喝过吧……”白岚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一边红着眼睛求饶一样看他,过了一会儿断断续续艰难吐出几个字:“今天,今天,可不可以,先不喝?我有点,怕疼。”“现在知道怕疼了?你吃砒霜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陈诺白疲惫地抓着床沿滑坐在地上,一颗心都要被他碾碎了,“别闹了,阿岚,别再来一次了,不要吓我了。”
陈诺白好不容易把白岚哄睡着了,家里门铃响了,一开门,是任舒尔。陈诺白堵在门口有些不悦:“你来干什么?”任舒尔心里有气,张口就来:“我找我未婚夫。”她看到白岚的消息就马上放下手里的事情往这儿赶,一路上一直在给尝试白岚打电话,可是白岚已经关机了。眼下看到陈诺白在家,任舒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应该是没出事,可是陈诺白没事人那样子让她心里头的火噌噌上来了:“我来接他走,麻烦你让一下好吗?”陈诺白冷下脸:“你现在是在我家里叫我让开想把我的人带走?”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任舒尔忽然咬着牙说了一句:“他有躁郁症!”陈诺白浑身一震,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什么?”任舒尔一字一顿地重复:“他有很严重的躁郁症。”
“不是第一次了,刚到国外他就给自己喂过毒,救回来了。”
“那段时间他一直积极配合治疗,按时按量服药,其实已经差不多治愈了。”
“可惜回国以后,准确地说就是你出事以后吧,又复发了。”
“有一次他喝醉了说漏嘴了我才知道。他说不能这样下去了,倒不是为了他自己,是因为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会凶你、会对你发脾气。”
“我陪他去看医生,那时候答应我的会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
“一开始挺好的,不用我监督他也每次按时过去,医生说情况稳定,已经在慢慢好转了。”
“后面……反正现在你也看到了,又这样了,比以前还要严重得多。”
陈诺白一直以为白岚是开开心心出去留学的,不说是开开心心那也不至于……他有点反应不过来,任舒尔说的好像和他认知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世界:“刚到国外就……?怎么可能?他没说过这个病是因为什么事情吗?”任舒尔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就直窝火:“什么事情?他出国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算算时间也知道吧,你们家的事情你还问我?”在这件事上陈诺白确实挺无辜的:“他走之前我都好几个月没见他了,那段时间我没在家里住也没去学校,连他要出国都是听管家说的。”
陈诺白的手机震了几次,掐断了对方又执着地打进来,他只好接起来:“子阳,我现在有点事一会儿再打给你。”黎子阳其实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主要是催他去复查。陈诺白想到任舒尔刚刚一番话实在有些焦头烂额:“最近应该都没时间过去了,不用复查了吧,现在挺好的,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其实陈诺白印象里黎子阳和白岚并不熟,也就是见上面的时候白岚会礼貌地打个招呼叫声学长的程度,陈诺白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子阳,有件事想问你。就是高三我家出事的时候,白岚是不是在学校发生过什么?我知道你可能不一定关注到他,但是你想一下有没有听别人说过什么?”黎子阳突然沉默了,片刻后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现在来黄煦店里一趟。”今天闹了这一出,陈诺白哪里还敢把白岚一个人留在家里:“电话里说,我真的走不开。”黎子阳叹了口气:“你现在过来吧,那段时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我告诉你。”
通话的内容任舒尔站在边上听了个七七八八,陈诺白心里十万个不愿意把白岚交给她,可是眼下又没有别的办法。任舒尔盘手靠在门框上看着他:“行了你快去吧,问不回来我明天就和白岚去民政局领证。”这么多年任舒尔这浮夸的说话风格倒是一点也没变,陈诺白懒得跟她讨论这个话题:“他已经睡了,你……”任舒尔脱了高跟鞋进去,还不忘话里藏刀怼他两句:“你还好意思不放心我?我也就骗他喝过几杯芝华士几杯龙舌兰,哪像你把人逼得又是服毒又是灌药这么几天功夫恨不得死两次?”陈诺白一阵无言,任舒尔这刀插得太快准狠了:“……你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陈诺白到店里,领班直接把他带到了二楼最里面的包厢。黄煦和黎子阳好像在为了什么事情争吵,隔着门都能听见里面的声音,陈诺白一进去两个人倒是立马安静了。陈诺白开门见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吧,我有急事,说完就走。”两个人都不说话,陈诺白心急地催促道:“子阳?”黎子阳缓缓开口:“是我和黄煦。”陈诺白一愣,没懂他什么意思:“啊?”黄煦吊儿郎当地翘着腿横在沙发上:“就是我和阳哥帮你收拾了一下那个小兔崽子呗。”
陈诺白心脏猛地一抽,不自觉地暗暗握紧了拳头:“收拾?哪种收拾?你们说他什么了?”黎子阳没说话,黄煦在边上小声嘀咕了一句:“切,娘儿们才动嘴……”陈诺白努力克制着自己,声音已经有些发抖:“用暴力了?”黎子阳低下头:“不止。”陈诺白拳头攥得死紧,一个个指甲全掐进手心的肉里,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还有?”黎子阳深吸一口气,挤出三个字:“……性暴力。”“性暴力?”陈诺白脑子里嗡的一声,这三个字拼在一起他怎么听不懂了,“性、暴、力?!”黄煦有些不耐烦地接道:“说这么复杂干嘛!不就是我用马鞭捅过他一次嘛,你懂的吧,就是捅他下……”
黄煦话还没说完,陈诺白的拳头已经不留余力地招呼了上去。他额头上、脖子上青筋全梗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吼道:“你怎么敢?!那是我弟弟!他是我弟!”黄煦被他一拳掀翻在地,先是懵了一秒:“你他妈有毛病吧?”陈诺白完全失去理智了,根本听不进去外界的声音,只顾机械地落拳。黄煦反扑上来,回敬他一拳:“当初明明是你自己说的恨死这个弟弟了,你现在说的这算什么屁话,就是因为他是你弟我们才帮你搞他的好吗?”陈诺白被他揍得半边身体都麻了,一翻身骑在他身上,一下又一下把拳头砸下去。黄煦一面出拳回击一面口无遮拦地骂道:“操你妈!陈诺你神经病吧?我刚帮你把公司从那小兔崽子手里拿回来,你现在为了他,打我?!”
陈诺白和黄煦都杀红眼了,黎子阳在边上拉不住,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滚倒在中间的矮桌上,哗啦一声巨响,玻璃桌面瞬间被砸得粉碎……
第二十三章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是清晨五点,陈诺白只觉得身心俱疲,刚走出去两步被人拉住。转身看到黎子阳的脸,陈诺白皱着眉甩开手。黎子阳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站稳以后又执着地跟上来,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这里面有当时的录像……”陈诺白低头一看,是只样式老旧的触屏手机,他脸色随之一僵,转身就把黎子阳踹倒在地,拳头疯了一样砸下去。很快里面冲出来两个值班民警,一左一右将他手臂扭到身后用力拉开:“还没走出门呢又敢动手!你是不是想进去蹲两天!”陈诺白面容扭曲,双目赤红,拼了命地挥着拳头往前挣动,两个人都差点架不住他:“畜生!杀了你!我杀了你们!”黎子阳抹了一把鼻血,摸着墙站起来:“让他打,这是我欠他的。”
如此又折腾了半个多钟头,陈诺白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东方厚厚的云层里泛着柔和的鱼肚白,包裹着温暖又细腻的初阳。他一步一拖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很快就脱了力气,靠着路边的花坛边沿坐下来。冰凉的旧手机已经在手里握得发烫,陈诺白用力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要把它生生捏碎。按下开机键,度过漫长的开机画面,终于进入了主界面。手机明显已经被清空过,桌面上只有一个系统自带的视频播放软件,陈诺白打开的瞬间心脏已经狠狠地攒了起来。里面的视频文件按格状排列,每行三个,陈诺白哗哗划下去好几页都没翻到头。
手指顿了一下,不小心点开了一个文件。视野里先是出现一双马靴的鞋头,镜头一开始是对着地面的,地板上有些水渍,可以看见几个湿哒哒的脚印。背景音有些嘈杂,哗啦啦的水声掺杂着好几个人嬉嬉闹闹说话的声音。镜头开始摇摇晃晃的上升,陈诺白认出了墙上瓷砖的花色,是高中学校的洗马房。拍视频的人端着手机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拨开人群。陈诺白先看到了角落里的水槽,平日里大家都在这里接水刷马。
镜头往下,人群最中间,有个人跪伏在地上。陈诺白心头猛地一震,然而视频拍摄者并没有留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弯下腰伸手过去捏住那个人的下巴,把他的脸掰过来,黎子阳的声音响起来:“别装死啊,你哥还没说停呢。”画面里是十六岁的白岚,只见他浑身湿透,一张脸白得像纸,头发上睫毛上还在往下滴水,嘴唇被泡得又白又肿,一点血色都没有,一直在不自觉地打颤。被黎子阳一动,他又弓起腰艰难地咳出几口脏水,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往镜头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眼神直接把陈诺白的眼泪刺下来了。
无助的,悲伤的,挣扎的,痛苦的,哀求的,愧疚的,绝望的。
蹲在边上的黄煦动作粗暴地揪住白岚的头发,几乎把他从地上一把拽起来。白岚本来两只手死死扒着水槽的边沿作为无声反抗,结果黄煦一句话他就松手了,他说:“诺哥都说了哪天他满意了就来见你,你就不能稍微配合一点?我们也很累好吧?”白岚失去支撑,下一秒就被几个人七手八脚按进水槽里,力气很大,水波摇摇晃晃溢出来。水面上咕噜咕噜冒出一大串泡泡,白岚疯狂挣扎着,很快就被人架着肩膀按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泡泡消失了,白岚已经不动了,双手双腿都无力地垂在下面。头发静静飘浮在水中,混着马毛和草屑,像一株死掉的海藻。
手机开始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和前面这个很像,可是陈诺白知道不一样。白岚的眼神一直在变,先是没有了哀求,然后少了挣扎,到第六个视频的时候连痛苦都不见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一开始三四个人才能押住他,到后来黄煦一个就够了,他已经一点也不反抗了,平静得好像接受自己的宿命。只有看向镜头的时候,眼睛里会亮起一点微光。有一次他刚被从水槽里拉出来扔在地上,缩成一团问:“他、什么时候……咳、咳……过来?”黄煦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你想什么呢?今天才喝了半池子水,你也太偷懒了吧,就这态度还想见诺哥?”
再往下,有一个新建文件夹,陈诺白点进去,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里面是什么。镜头晃来晃去,最后终于对焦在主角身上。白岚又一次被几个人按倒在洗马房潮湿的地板上,不同的是,这时候下身一丝不挂。他无措地缩着腿想要藏起挺立的分身,但很快就被人按住膝盖强行打开。黎子阳蹲下来给了那里一个特写:“昨天的视频我给你哥看了,你猜他怎么说?”白岚哑着声辩解:“学长,不要告诉他!真的不是!我没有,我不喜欢男的!”连着十几个这种视频,白岚从最开始还在声嘶力竭的哭喊求饶,到后来已经无声无息地横陈在地上。无论几个人怎么戏耍挑弄,他胯下那东西都毫无反应,垂在一边恍若死物。
最后一个视频黑屏没画面,开头就是黎子阳的声音:“你这有点过了吧。”黄煦反问他:“哪里过了?”几秒后,手机里猝然炸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声,陈诺白心尖猛一下锐痛,他不敢看了,颤着手往后快进,每次停下来,耳边都充斥着非人般的急喘和惨叫,仿佛人间地狱。然后越来越轻、越来越弱,到进度条的最后,终于一点声音也没有了。窸窸窣窣一阵杂音,黎子阳的语气明显有些慌张:“我操,你不是把人玩死了吧!”黄煦没接话,紧接着是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砰一声巨响的关门声,视频到这里就断了。
陈诺白僵坐在原地,路过的扫街阿姨热心地在他面前停下来:“小伙子没事吧?怎么大早上在路边哭啊?”他想站起来,可是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还是阿姨放下扫帚过来把他搀起来的。喉咙里好像堵着东西,连句最简单的“谢谢”都说不出来,他摇摇晃晃地站在路边拦了辆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