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嬴政站起来,韩非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嬴政也适时望了他一眼,紫衣佳公子风华依旧,当日的容颜,犹是惊鸿照影来。
只一眼,善于隐藏心性的两人都选择不再看对方。
嬴政收回目光,刹那间,爱、恨、怨、恼……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齐涌上了心头,百感交集。再次相见之前,嬴政原以为自己对他只有恨了。但这时,嬴政才明白,韩非之于他,从来不是可以靠爱或恨来区分的对象。
韩非不动声色地微微垂下了眼眸,思绪不受控制般的游离,刚才那一瞬,自己仿佛忘了呼吸一般,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可那眼神,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他从前只是听说过七王爷,从未真正见过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种,危险的感觉。
心尖仿佛被蛰了一口,微微有些痛,可为什么自己又会痛呢?
向来沉静的心,不由多了一丝慌乱,纤细的指尖用力拽紧垂下的衣袖,微颤。
逃!
韩非心中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个念头!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震惊了!为什么又会有这种念头?
霎时间,无数的疑问铺天盖地而来。
嬴博端坐于案后,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他并未注意到面前两人心头的风起云涌。犹自开口说道:“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一件大事。”
嬴政有些疑惑,恭敬地问道:“敢问父皇,是为何事?”
嬴博朗声一笑,道:“北鹘公主现已抵京,朕打算将她许配给你。”
什么?!韩非不由一愣,北鹘公主不是要许给悦儿吗?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嬴政闻言,心中也吃了一惊,自己的父皇可真是够直白!随即微微一笑,虽然笑着,向来富有磁性的声音却带着压抑的深沉,“既已痛失爱妻,儿臣不想另娶他人。”似是不经意一般,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韩非。嬴政面上不露半分颜色,心中却又燃起怒火了。毫无反应!他竟毫无反应!何其冷情!
嬴博凝视着嬴政,垂下眼眸,遮住了有几分悲戚的眼,咀嚼着他刚刚的话,痛失爱妻!这种痛,自己也懂。那个给自己做莲花酥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自她去后,后位一直空悬,可除却她,除却自己唯一的妻,还有谁能坐得呢?
嬴博在心中一叹,罢了!抬眸看了嬴政一眼,过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朕便另择他人吧。”
“多谢父皇。”嬴政朝嬴博颔首道。
“你告退吧。”嬴博微微将身子向后靠去,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诺。”嬴政起身告退了,走至门口时,不动声色地再次望了一眼,那抹令自己失神的紫色。
韩非和嬴博议完事都是下午,北鹘公主终究还是指给了嬴悦。韩非抬眸看向天空,所幸雨已经停了。韩非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又想伸伸懒腰,可行走于宫中,断不能像平日那般肆意了,无奈笑了笑,穿过沉重的宫门,径直往外走去,谭鲁站在马车旁,已经在等他了。
“公子,”谭鲁见他走近,连忙唤了一声,温和地笑了笑,又道:“我们快回府吃饭吧,这几天公子进食有些寡淡呢。”
“好啊。”韩非随口一答。推开车门,正准备上车呢,可是却韩非震惊得睁大了一双桃花眼,一抹玄衣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马车里!
“七王爷?”韩非疑惑的看向他,似乎在问,为什么他会在自己马车里。
谭鲁也是同样震惊,震惊的同时还有一股由骨到皮的仓皇和心虚。躲来躲去,怎么还是躲不开!背上冒出了无数冷汗,以自己功力竟丝毫没有察觉到马车里还坐了个人!嬴政功力何其可怖!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嬴政敏锐地捕捉到了谭鲁眼中的一丝心虚,心底也划过一丝疑惑,却依旧面色如常。为何允仪不在?这个谭鲁又是何许人也?为什么方才他会心虚?他在心虚什么?
嬴政微微眯眼,面前的韩非看见自己竟然是满目疑惑!不该是这种神色!可是为什么?还是说,他在骗自己?
“王爷?”韩非见他不答,又喊了一遍。
“本王的马夫闹肚子了,现下无法驾驭马车,司寇大人可否送本王一程?”嬴政说得煞有其事,目光真挚而诚恳。
韩非虽然觉得此举略有不妥,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左右不过是送他一程。
“公子,您忘了吗?我们与王爷不同路啊。”谭鲁说了一个无比蹩脚的理由,刚说出口,就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心中无比希望韩非能拒绝他,可韩非居然答应了!好吧,先不说人家都已经坐上来了,就算没有,谁有胆子拒绝一个王爷啊!
“多绕一段路也不碍事。”韩非笑道。
韩非和谭鲁的反应,嬴政自然是尽收眼底了。可萦绕在心中的疑问却更多了,这个叫谭鲁的人,他究竟在慌乱什么?他好像并不希望看见本王。而韩非,对自己简直……简直就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对于敌人,嬴政一向是雷厉风行,出手果断的。可韩非不同,情人不比敌人,有些事他还是愿意当面确认的。给他,也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
韩非自认一向能言善辩,只要他愿意,他和任何人都能结交,只是,眼前这个嬴政,却让他无所适从,甚至如坐针毡!
因此,一路上两人都相顾无言。谭鲁一边驾车,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车里的动静,所幸车里并没有任何交流的声音,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在马臀上狠狠抽了一鞭,全力加速,只盼能早点到达王府,送走嬴政这座瘟神!
疾驰了一会儿,谭鲁勒马停在了王府门口,为他们打开了车门,道:“王爷,到王府了。”谭鲁心想道:瘟神终于走了。
嬴政闻言,对着一旁的韩非微微一笑,客套道:“有劳司寇大人了。”
韩非报以一笑,“王爷不必客气。”
“只是天色已晚,终究是本王耽误了大人的晚膳时间,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嬴政微微别过了头,一副愧疚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