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吗?”云崖子突然开口问道,若这真是嬴政的计,那他应该早就离开了。
“本来是来不及的,”韩非凝望着天边浓郁的夜色,又道:“但是很快便会下雨了,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前方不足五百里处有一村落,我们沿着这条捷径过去,就可以先他一步,在那里等他了。”
“为父未曾起卦,倒不知有雨将至。”云崖子狐疑地看着天空,夜空晴朗一片,丝毫不见雨天将至的沉闷,又道:“况且是否下雨,跟嬴政有何关系?难道天公不作美就能拦住他的去路?”
韩非笑了笑,言语之间却是对嬴政的笃定,“自是拦不住他的,以他的性格,假死逃生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情愿多费些精力走人迹罕至的山路,也断不会选择走官道。”
韩非又道:“山路本就蜿蜒曲折,下雨之后,更是崎岖难行。为了尽快赶回京城,他便不会再继续走山路了。”
云崖子心中了然,笑道:“而你口中的那个村庄,就是出山之后的必经之路,所以我们在等他,便会‘不期而遇’。”
云崖子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放在一旁的天问,微微蹙眉,道:“你把他的佩剑拿走了,庞遂不会起疑吗?”
韩非摇了摇头,目光缱绻,凝视着天问,道:“庞遂和皇帝要的是嬴政的‘尸体’,又不是这柄剑。”
这一次,绝对不会放手了……
天边微亮,仿佛是印证了韩非昨夜的话,大雨倾盆而至。
正在疾驰的人,突然用力勒紧了缰绳,身下的骏马乖顺地停下了脚步,又甩了甩头,似乎是想甩去脸上的雨水,在大雨的冲刷下,山间的泥石纷纷垮塌下来,横挡在前路。
一身粗布素衣的人微不可觉地轻叹一声,雨水从完美的轮廓淌过,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衣物早已湿透,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走山路了。于是他调转马头,朝一条小道扬长而去。
如丝的雨从微明的天空倾泻而下,雨帘如玉珠,打碎了如镜的莲池,红莲在雨中微微垂下了头,娇艳花瓣上的雨露,泫然欲滴,苍翠的群山和寥寥农舍在雨帘中渐渐朦胧,仿佛披上了一层蝉翼般的白纱。
莲池旁有亭,紫衣公子,芝兰玉树,腰背挺拔,立于亭中。伸出手,承接自亭檐流下的雨水,可雨水总是顺着指缝溜走,半分不肯停留。韩非笑了笑,收回了手,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看来这场雨来势汹汹啊。
熙熙攘攘的红尘,遇见或是错过,一程又一程,且行且叹。倏而,从远处依稀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敲碎了滂沱大雨的寂寞。
韩非翩然回头,撑开竹伞,走出小亭,注视着传来声响的远方,是过客?还是归人?眼底隐隐浮动着几分期待。
马蹄声越来越近,韩非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前方。渐渐的,韩非看见了他,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虽然来者一身粗布素衣,却熟悉得几乎让他眼眶发热。
旧时的温暖阳光柔柔撒入了一方雅致庭院,青竹簇簇,草木深深,水潭中绿萍飘散,红莲花开正好,微风轻起,吹散了一树落叶,嬴政就在那儿。
韩非从地上拾起一片,踏着一地落叶朝他缓缓走来,仿佛走向了一生的宿命,缘分悄然而至。
“你在等我?”
“是的,我在等你……”
韩非走得更近,已经依稀可以看清马背上的人了,一声声的马蹄声敲击在了自己的心跳中,
嬴政……
一片淅沥的雨中,紫衣华服的公子,清贵无瑕,立于天地间。驱马疾驰的人,视线刚刚一接触到那抹熟悉的紫色,下意识地勒马,停在这片雨中。
这一刻,时光的轨迹仿佛被人勒在手中,不再转动。莲叶上的雨露悄然滑落,而自不知。
“先生……”嬴政怔怔地凝视着他,跳下马,在雨中驻足停留。
韩非越走越近,直到走到这个人身前,桃花眼望进了他的凤眼。
我遥遥而来,携今生前世,终于,终于得遇他。
竹伞覆上了嬴政,将两人拢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谁都没有说话,静默中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人面对着面,彼此凝视。
“我在等你。”良久,韩非开口,他非常,非常地坦诚,握住伞柄的手不禁紧了几分,“嬴政,我在等你。”
“先生?”嬴政神色震惊,凤眼微瞪,雨水顺着光洁的额流过线条完美的下颌。他说“我在等你”,难道他……
嬴政下意识握紧了手,直到指尖隐隐作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骗人!恐防其中有诈!
“我想起来了。”韩非抬手抚过他的眉眼,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水,目光缱绻。
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疑虑,韩非坦然笑道:“如果我骗你,等待你的就是一场伏击了。”
完美无瑕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嬴政熟悉的笑容,思念、喜悦还有无数的情感一齐涌上心头,“失去的过往,全部,都找回来了。”
静谧中,嬴政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砰砰如鼓。他说,他想起来了!繁华到极致的绝色,终于凝聚成一份最简单的简单。
汹涌的感情在胸口翻腾,这样的场景,午夜梦回时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可它猝不及防地发生时,炽热的感情却在血液里更加喧嚣。
嬴政伸出手,握紧他垂下的另一只手,猝然用力将他拽到了自己怀里。
嬴政用尽全力抱紧这个人,力道之大,仿佛是想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他的先生,终于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