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转过身,神情漠然,“有人不想她死。”
“您是指……韩非大人?”鹿恪在嬴博身边潜伏多年,但一向深受嬴政宠信,所以也是为数不多知道韩非、韩沁关系的人。
“是云崖子。”嬴政眉心微微皱起,“今日与韩沁打斗烟雾充斥之时,朕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杀意。这杀意,并非冲着韩沁,而是朕!”
“朕若非杀韩沁不可,先生虽不会阻止,但云崖子势必阻拦,哪怕付出生命。”
听嬴政这样说,鹿恪现在终于明白了,在韩沁逃走之后,为何嬴政没有下令继续追击。原来,他竟是不想韩非为了他,落得个父子决裂的下场。
“你退下吧。”嬴政突然道。
鹿恪闻言,立刻恭敬地退出了房间,轻轻阖上了沉重的木门。
片刻过后,沉重的木门再次缓缓开启,一道清朗如月的声音传到了嬴政耳畔,“知道我来了?”
嬴政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清冷的月光在他身上流连,佳人踏月来,嬴政不禁弯起了嘴角,“怎会不知。”
韩非缓缓走至他身边,轻声一叹,“你不该放过她。”抬眸望进他冷冽含情的双眸,又道:“我爹那边……我自有办法。”
嬴政伸出双臂,将人拥入怀中,轻嗅他发间的淡香,“虽然先生不会记恨于朕,但是……先生也会难过、会流泪,不是吗?”
韩非微微一怔,心中突然有些发酸,这种时候,你还顾虑着我的心情吗?
随即又听见那人含笑的嗓音,“左右不过是皇家权力之争,又不是什么家国大义之事。”
家国大义?韩非突然想起了前世,家国不容,大义当先,却彼此倾慕,缘深难许,死生无话……
“若是……你我生于敌国呢?”韩非挣脱他的怀抱,认真凝视着他。
嬴政沉思片刻,神情凛然,“那我就发兵把你抢过来!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在所不惜!”抬手抚上他惑人的眉眼,“不管命运如何演变,你都是嬴政的先生!”
别无二致的答案,别无二致的选择,韩非这才突然发现,不管命运将他带往何方,嬴政才是他最终的归处。命运的前方,嬴政一直在那里。他避不开,逃不了,不论生死,所有爱恨尽归于他。
韩非凝视着他一如往昔的容颜,多庆幸,千帆过尽,仍是你……
嬴政看着这人含情的眉目,心思一动,突然将人拦腰抱起,径直朝内室走去……
京城郊外的一处破庙里,正燃烧着一堆跳动不安的篝火,眼见篝火似乎小了一点,嬴悦又扔了点柴火进去。
倏而,一阵烤鱼香味传来,嬴悦喜笑颜开,连忙取下一条,递到韩沁面前,笑道:“娘亲饿了吧,快尝尝孩儿的手艺!”
韩沁睨了他一眼,毫不领情地将嬴悦递来的烤鱼一掌打飞,咬牙切齿道:“你既然没事,为何不出现?你若早早现身,现在登上皇位的人就是你了!”
嬴悦无所谓地笑了笑,“孩儿不想当皇帝,不用娘亲如此筹谋算计。”
韩沁闻言,心中仿佛烧了一把火,再也压制不住胸中怒火,抬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蠢货!”
嬴悦毫不在意,继续道:“我叫‘悦’,可我以前只能悦人,今后我只想悦己。”
凝嫣见状,连忙抚上了嬴悦被打的脸颊,心中愧疚难当,对韩沁轻声道:“娘娘,是我带走悦儿的,您要打就打我吧。”
嬴悦握住了凝嫣的手,朝她安抚一笑,又转头对韩沁道:“您已经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何必执着呢?政哥哥并没有派人追击,非哥哥也不想杀您。”
“谁要领他们的情!”
嬴悦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又道:“还有那个人,他让我来救您,他想您活下去,离开那个华丽的牢笼。他们的心情,您为何感觉不到呢?”
韩沁瞳孔倏然放大,仿佛不敢置信一般,轻声问道:“他?他……是谁?”与嬴政对战时突然出现的那股剑气……当真是他?
嬴悦缓缓念道:“三尺青锋凌云意。”抬眸看向韩沁,“还记得吗?当年的三尺青锋。”
凌、云!韩沁心绪突然有些凄迷,你不恨我吗?感觉眼眶有些发酸,“他还对你说什么了?”
“他说,寥寥红尘数十载,是人是魔,一念之间,哪怕杀红了眼,也不能忘了自己因何而战,又该归于何方。”
韩沁突然转头看向放在地上的剑,纤细的剑身,在火光下似乎隐隐泛着霞光,战斗的理由?归于何处?
韩沁凄然一笑,回首自己这一生,与他成双成对闯荡江湖,却厌恶江湖飘零,艳羡至高权力,终是弃他而去。可是入宫后,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深宫险恶更甚于江湖。为了权力,杀了那么多人,甚至与韩非母子离心,与嬴悦针锋相对……而现在,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得到……
韩沁突然低低笑出了声,以手掩面,晶莹的泪珠却从指缝见悄然滑落,什么都没有得到!
“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嬴悦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韩沁一向都是最坚韧的母亲,从未如此流泪,“他还说,若从巅峰坠落于地,可会忆起你的名字?”说罢,视线却飘落在那柄剑身上。
名字?微颤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韩沁凄然道:“可惜走太远,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走到这一步,怎能回到当初?我已不能放过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