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把天残九法废掉,不然你的下场和时痕是一样的,天真。”花繁认真道,我歪头笑笑道:“我知道啊——”醉意蒙上眼,我恨死这个我爱了大半生的男人了,我给出的东西,哪怕是真心,我说不要,就是不要的,当初你不肯收,现在我不肯给了。
我也给不出了,现在的我是二十岁,不,已经二十一岁了,不是十六岁初入江湖的天真少年,也不是六岁时第一眼见他银发红眸像是梅妖精魅之类,勾起强烈好奇心想要靠近这个人,便冲他撒娇耍赖撒泼的孩童,我已经不相信人心了,连自己也不信。
现在姑且能让我信上一信的,只有天青那个傻丫头了,一个小姑娘痴心妄想着,打小便偷偷学武功想要护着身为哥哥的我,女孩子向来都是要被人呵护着的,她却一点也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不知那丫头近来怎样,老头子死了,对他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天青回来后我却不希望她回来了,那丫头和应如是花繁是站在同一战线的,她试图说服我和花繁在一起,我看看她的肚子,涌到嘴边刻薄的那一句“你怎么不原谅白青莲”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我恨不得给我自己一巴掌,那是我妹妹,我看着长大的妹妹,现在有了身孕也依旧憔悴的妹妹,除了肚子是圆的,竟是有些消瘦,天青还是不喜欢吃猪蹄什么的,应如是叹气,要天青好好照顾自己,天青笑着点了点头,端到他面前的鸡汤只喝了一口,便再也不肯喝第二口了。
不管我有多想待在山上喝酒赏鱼,也终究是不行的,天青需要人照顾,山上住着没那么便利,还是山下好,我便买了个小院子,住进去第一天隔壁的王阿婆给我们送了包子,目光在我们几人身上慢悠悠转了一圈,笑道:“那位是你夫人吗?你夫人很瘦……”
我急急打断人的话,艰难地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阿婆,那是我妹妹天青,我照顾她一些日子,这是我女儿,叫她阿殷就好,这位是我……”我拖长着音调给人安了一个堂兄的身份,花繁却一把揽着我的肩自然而然道:“他妻子。”
王阿婆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我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花繁自然是寻草药把头发染了,顶着张清秀的□□出门,我懒得换上□□,江湖上认得这张脸的人不多,自然无所顾忌,端着包子关上门以后我打掉花繁的手,眼刀刚丢过去这人便自然而然地开口:“你是想被人做媒吗?年纪轻轻没有家事还带着女儿和自己怀孕的妹妹,多需要一个人照顾呵。”
行吧,花繁花宫主向来都是有理有据的,我真无话可说,没得反驳。
大雪落下那一天有人上门,窗外大雪连绵不绝,若柳絮杨花,下个没完没了的。那时应如是抬了抬眼,抱着暖炉,下了一枚白子,冲我抬了抬下巴,柔声劝道:“不要把人打出去。”花繁已经开了门,我扭头看见来人时瞬间就摸上雪漫把短剑甩出去,唰地一声铁扇展开,挡在面门前,他身后的人往木门上一靠,慢悠悠道:“怎么,不欢迎大夫上门?”他眯着琥珀色的眼冲我笑,挑挑下巴,下巴指着天青那边,算准了我拿他没办法。
“混账东西,你就那么想老头子自己去,放他送死吗?”我直直看着楚歌,说实话他算计我这没什么,反正我们两个都知道把握着度,只要不是根本性的东西就好,他的根本性首先是白江清,其次是他自己和我们,我在乎的只有山上那几个人,不分彼此,若是硬要分的话,老头子和天青是排在第一位的,其次是花繁,再次是他和赵厨娘顾老头还有天青那个丫鬟,天青的丫鬟留在白家了,已经在那边嫁人生子了。
“我要是拦着,老头子怕不是要打断我的腿,你知道的,老头子决定的事情,谁也改不了,天青在他面前都哭了一天也不行。”楚歌无可奈何地冲我笑,吊儿郎当地耸肩膀摊开手一脸无辜,眼里的哀意不比我少。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我告诉了他他死去的那一天是何年何月何时,可他还是不肯,人要是想死,是谁也拦不住的,他和白青莲还有方式微该做了断,逃不掉的。”应如是再落下一子,靠在软垫上抄着手,天青满盘皆输,收拾着棋子,白江清走过去,天青头也不抬。
天青想躲没成功,被人以银针扎了一下,老实地定着,白江清扣着人一只手,诊断完后抄着手在我旁边坐下,只是拿眼悲悯地看我,老头子上山前他就这么看着我,我想到应如是的预言,笑了一笑,道:“你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丫头的身体她自己清楚。”
“可是有些时候,就是没办法,和我的头发是一样的。”我捞了捞头发,看着那暗淡的白发,没说话,那草药的颜色一经水就掉色,出门前总要留心是不是雨天,免得上街时下雨没带伞,头发一下子变成全白,被路人当做是鬼魅妖魔。
“刚好,我好不容易除掉了身上的毒,本来都快死了,可是邵华改了主意,把最后一味药给了我,我还以为会被人纠缠到死。”白江清淡淡道,我摆摆手冲人道:“我不想听你讲故事,你们两个糟心玩意儿好走不送,还有,不出门送客,再过些年我心情好了咱们再见吧。”我真是受够这两个骗子了,天残九法功成后也日益淡薄,朝着白青莲的冰冷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可是白江清却道:“你妹妹需要喝些药,我每天给她诊脉,根据实际情况下方子,这样她还能多活几年,我们行医的最怕遇见这种人,心病难医,而且你妹妹怀孕以后情况很不好,就算她底子好,也经受不住忧思伤神,她吃饭太少了。”
白江清说得这么有道理,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点点头说好,随口一提:“没有空的房间了,院子小,容不下你们两位大神。”
花繁及时站出来,道:“没关系,我的房间让给他们就好,我没地方住了,天真,你不收留我一下么?”他笑盈盈道,我指指一边,道:“那里有个柴房,你要么住,要么走。”
我淡漠道,冷着脸,不近人情。
年关将近时我们几人围在一起就着铜炉吃火锅,白江清口味淡吃不得辣也不爱羊肉那腥膻味儿,天青一闻到羊肉那味儿就想吐,我们只能改煮排骨,排骨炖了大半天,小炉子上煮着粥,拿砂锅煮的,我们五个人,一人只一碗,多了没有。
我看着咕嘟咕嘟的姜和冰清玉洁的白萝卜,觉得了无趣味,人家都是拿铜炉涮羊肉的,算了,天青吃的倒是很开心,她以前吃的就不多,怀孕以后更少,她还想喝一小点酒,被白江清按着手,楚歌往人嘴里塞了块蜜饯,白江清取了一块腌渍的黄桃,切了又切,落在天青碗里的只剩下一小块,天青咬咬唇扯扯我袖子冲我眨巴眨巴眼,可怜地看我。
要是搁在以前的话,天青是能围着火炉自己吃上四五块的,还要我和老爹拦着才行,我在天青的注视下,筷子一张一合,把人碗里小小的一块挑走自己吃了,冲人道:“这东西太凉,你还是不吃的好,你还是吃梅子吧,也不能吃多。”
应如是满眼慈祥地拉着人的手问天青想要男孩还是女孩的时候,我师兄已经靠在白江清身后,在人脖颈上嗅来嗅去,想做些伤风败俗的事了。
“男孩子,免得我家的香火断了。”她笑,和以往一样笑得柔媚,声音婉转,眼波潋滟,遮着眼底的死灰,似乎她又恢复了旧时骄傲明媚的模样了,说不回头就不回头。
我师兄楚歌叫了声,手上扎着根银针,白江清没什么表情,颈侧红了一块,耳朵尖也红了,他继续细嚼慢咽地吃着,喝了口酒,往我面前推了推梅子,道:“喝酒时吃些东西,不然伤胃。”
我没说话,笑了笑,被酒精和天残九法逼得焦躁,明明是这么温馨美好的,可我却恨不得把这场景打碎,我知道我是错的,可是骨子缝里生着一股子想要毁灭的念头,怎么都压不住,生了灭灭了生,花繁要捞上我的腰时我一把按着人脑袋,我看着他似雪还似月光的发,他眼角的哀意,恨不得把他杀死,可我按在人脑袋上的手终究只是收了收,最后按着人脑袋,吻上人薄唇,咬了下去,情和杀戮的念头抵死纠缠,分都分不开。
我擦掉唇上的血,淡淡道:“我要废了天残九法,现在,就现在,趁我还没改主意的时候。”
坦白来讲,我真舍不得杀掉他。
后来我想,一切要是都停在那一天该有多好,那时候天青还没有死,应如是也还在,天青还冲我戏谑地笑了笑,说终于把我嫁出去了,希望我和花繁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不过不用白头了,你们两个人的头发都已经白透了。她说话是眼里有哀意,后面半句没说出的大抵是“只可惜我和白青莲没有白头到老的那一天。”
第81章第81章
番外四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2.)
1.
天青精疲力竭地醒来,一身骨头皮肉被人拆了又卸,千万匹马践踏过一样痛的厉害,只恨不得就这么死掉了,浑身虚弱到无力,她艰难地抬手撑着自己起身,嗅着满屋子的血腥味儿皱了皱眉头,嫌弃地啧了一声,应如是还是自己孤独地下着棋,侧脸是五六岁的孩子的脸,脸圆圆的小小的,阳光下薄灰的眼好看得很,几乎都要透明了。
她忽然很想抓着人的脸揉一揉,又好奇自己的孩子五六岁的模样,该是很好看的,毕竟爹娘的长相摆在那里。她想,又想发笑,只希望这孩子长得像她些才好,这样就算她死了也能死得安心些。
就算她死了,她也不要白青莲好过,偏要白青莲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就能想到她。
我终于可以放纵自己死掉了。她想,觉得不对,她该爱这孩子的,这孩子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她的骨血,她可是为此搭上一条命的,生孩子时她有些难产,隔着门她都听见自己哥哥咬牙切齿道:“天青,我告诉你,你要难产,别想我保着那孩子,我不会的。”
她清楚自己哥哥是什么人,对自己又有多纵容,竭尽全力生下那孩子,原因无他,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这辈子遇上白青莲一个就够她受的了,她也只肯为那一人折辱自己,生什么倒霉催的孩子。
好不容易结束一切,昏死过去前,她听见自己哥哥问:“男孩子,你要看看么?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