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玄放下馅儿,又凑到陈林身后,紧挨着他的后背,看他捏肉团。他忍不住好奇,问他:“这个做什么的?”陈林说:“珍珠丸子。”姜玄“呀”了一声,小声说:“居然是这么做的。我以为就是肉丸直接粘了一层大米呢!”陈林听他傻气的话,也笑了,头也不转过来,只说他:“傻不傻?你都不看看怎么做的,就说是粘上去的?人厨师不揍你。”
姜玄咬着下唇站在陈林身后看,也觉得挺有意思,顿时跃跃欲试。他伸手推了推陈林后腰,却不说话。陈林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把他天真的想法扼杀在摇篮,说:“不行。”姜玄扁扁嘴,站在他身后,像个小老头似的弓着腰,下巴抵在陈林肩膀上,看着他捏肉团。呼吸都喷在陈林耳朵边上。陈林觉得耳边有点痒,于是对他说:“你离远点,痒。”姜玄贴着他,故意用侧脸蹭蹭陈林耳廓,说:“不走!”陈林倒也没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姜玄看着陈林捏肉团,心里来回拉锯。他看得出,陈林为了准备他回来的这顿饭,准备的极其用心。这料理台上这么多东西,他此刻用了只一小部分,就已经做了一道菜出来,可见如果全都用上,那是真的花了心思,愿意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
姜玄自己虽然不会做饭,但是对烟火这类东西,他心中也很明白,君子远庖厨,一个人愿意连年连天的为另一个人做这些,那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疼。陈林话虽无意,但说的是很对的,他不闻不问,是不是真的是好的?
他这边心中拉锯,那边陈林已经捏了八个肉丸,然后一个个滚过糯米,沾的满满的,摆在碟子里,又把碟子放到蒸锅内,一起架到炉灶上,开了火蒸起来。他做完这些,转头对姜玄说:“蒸二十分钟就行。到时间了你叫我。”姜玄点了头。
陈林又把花菜递给姜玄,叫他把大半个菜头掰成小朵,再用水沥干洗净就好。姜玄接过来,把小盆放在料理台上,凑过去掰花菜。他身量高,站在那挡住了许多光,陈林推推他,说:“你往边上去点。”姜玄于是挪了一步。陈林站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拿了四个鸡蛋架到煮蛋器上,插上电插头,等着鸡蛋煮熟。姜玄站在他身边,发现这玩意之前在家里从没见过,于是问他:“这新买的?”陈林点点头。姜玄又问:“这什么时候买的?我都没看见你去商场啊。”陈林说“十一打折时候网购的,发货慢了。”姜玄又问:“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陈林翻了个白眼,问他:“你哪次吃饭我也没提前告诉你吃什么,你不也吃的挺香的吗?”姜玄知道自己这是挡着陈林做饭了,乖乖闭了嘴。
陈林转身把菠菜拿到手里,用刀把根切了,然后揪着菜叶子看了看。绿色的叶上还挂着水珠,陈林用手掐了一下,还挺嫩,就没想继续洗。他抹了一手菜叶子上的水,正想转身擦一下手,接过姜玄正巧转过身来问他:“林林,我这菜花摘好了,然后怎么弄?”陈林转头看他一眼,跟他说:“你先别动啊……”姜玄于是手上端着小盆,站定不动,陈林一抬手,一手水弹在姜玄脸上。
姜玄被这突如其来的恶作剧弄得往后一收脖子、眼睛都眯起来,像个被冷不防喷了一喷头热水的二哈,陈林看着他这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姜玄伸手抹了把脸,一把把菜花放在料理台上,然后“嗖”地一下扑上去搂住陈林,把脸贴在他脸边上摇头晃脑地来回蹭,把陈林弹在他脸上那点水全蹭回去了。陈林嘴里“哎哟哎哟”地叫,手上却反搂住姜玄,缩着脖子任由他蹭来蹭去,腰一点点往后仰,反正姜玄在背后撑着他,他也不怕摔倒。等到姜玄蹭完了,俩人来开点距离,姜玄看着陈林脸上带着明显的愉悦笑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还是粗着嗓子乐呵呵地问他:“好玩吗?”陈林笑着点头,对他说:“看你这样,特好玩。”说完还吃吃地笑。姜玄看他笑得开心,忍不住钳着他的下巴,低头吻上去。
陈林张开嘴,和他来了一个短暂但是潮湿的吻,他们分开的时候发出响亮的“啵”的一声,陈林摸摸自己嘴唇,说:“哟,没肿吧?”姜玄凑近了左右看了一遍,说:“没肿。”说完又不要脸的冲着陈林腮帮子啄了一口。陈林推他一把,骂他:“流氓不流氓你?”但也还是笑,丝毫没有不乐意。姜玄就吃他这套口是心非的模样,这会儿被陈林带着点笑意的眼角挠得心里直痒痒,贱巴巴往上凑,站到陈林身后去,恨不得从跨步往下都贴陈林身上。陈林说他:“一会儿热死咱俩得了。”但也没推开他,反而往后靠得更近了些。
姜玄站在他身后,感受着他身体的热度隔着牛仔裤的布料靠上来。陈林光着腿,短裤又不怎么长,此刻大腿后侧紧致的肌肉就紧贴着姜玄,屁股压在他腿根处,怎么看怎么色情。但他神情却很认真,拿了江瑶柱过来,添了些热水继续泡,又拿了鸡蛋出来,一点一点往下剥壳,剥了两下,反手递了一个给身后的姜玄,背对着他说:“一起剥开。”姜玄于是接过鸡蛋,敲了两下,跟着陈林一起弄。
他双臂绕过陈林胳膊,前胸不得不贴着陈林的后背,以一个在后面紧紧环抱他的姿态与他共同完成这项小任务。好在他比陈林高,偏过脑袋,手上利索动着,速度并不慢。陈林似乎对他今天的表现十分满意,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只剥好一个鸡蛋就再不动,手放在料理台边沿上,看着姜玄动作。
姜玄两只手指动作着,虽然算不上快,但好歹没在鸡蛋上留下印子。此刻他搂着陈林,感受着这个人的温度就在自己怀里,有种说不出的欣慰。那种肉体贴合的温暖像是泡在热水里,又舒服、又平静,之前有点乱的心境居然就随着手上的动作慢慢平复下来。
姜玄原以为自己必须要静下心来才能思索,可是他越是故意想要一直思考,反而越往死胡同里闯,纠结来纠结去,心中不断拉锯,左也是堵死,右也是无途,他本来已经有些畏缩了。谁知刚跟陈林这么闹了一出,中间的冥思苦想、左右为难猛地被打断了,待到此刻再平静下来,心情竟然好了许多。叫他再回忆先前,那点堵得慌的想头仿佛随着一笑一闹、一吻一抱都理他远了些,被这满屋子的烟火气一冲,竟然有些遥远了。
这感觉十分奇妙,像是突然于困顿中找到了解药,又像是突然于重峦中走出了迷障,再回首过去,怎么找到的出路却全然不知,只觉得迷迷糊糊间、笑着闹着,就走过了晦暗,云雾中投下来一丝天光。
怪不得人人都说干活儿的人才没时间悲春伤秋,换到他这,秀恩爱的人也一样没时间胡思乱想,美人在怀,先亲了再说。姜玄心里感叹,怪不得都说娶了漂亮老婆更容易心情好,敢情都是这么度过的啊,亲一口十年少,抱一下烦恼消啊。
他正想着,陈林突然问他:“靠着我舒服吧?”姜玄回过神来,答:“舒服。”陈林伸手摸了摸姜玄小臂,才说:“傻样儿。我让你站我身后,你就一直站我身后。我今天要是不让你给我剥壳,你是不是都不知道你能这么搂过来啊?”姜玄点点头,说:“嗯。”陈林又摸摸他手腕,在他手里把最后一个剥好的鸡蛋拿走,然后说:“那好吧,给你一个发挥的机会。”
说完,他转过身,把鸡蛋从中间掰开,剩下一个整个的蛋黄摆在中间,径直递到姜玄面前。姜玄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把那个蛋黄咬起来,一口吞下去了。他就这么看着陈林,指望陈林表扬一下他,给了陈林一个秀恩爱的机会。
没想到,陈林扁了扁嘴,摇摇头,对他说:“二狗啊,你可长点心吧。”姜玄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问他:“不对吗?”陈林“啧”了一声,回答他说:“……也对吧。”说完就要转回去,姜玄一把把他按住,又问:“哪不对你说啊!”陈林问他:“亲,你能不能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说着,两只手各捏着半边蛋壳,向外绕了半圈,示意姜玄动动脑。姜玄眨巴眨巴眼睛。陈林也看着他,对着眨巴眨巴眼睛。
一秒钟之后,姜玄回过味来了。陈林不是要喂他吃,是让他投喂回去啊!姜玄终于想明白,奈何为时已晚,他看着陈林“你丫智障”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气。陈林看他这傻样,对他耸耸肩,然后自己把半边蛋白塞嘴巴里,又拍了拍他的脸蛋,转回去了。姜玄站在陈林身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挠挠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林可不管他,低头把剥好的鸡蛋对半切开,然后放到菜花的小盆里。接着他又解开一袋豆腐,把水沥出来,之后把豆腐放在手心里,用刀顺着切,竖着两刀横着一刀,然后放到一个盘子里。随后打了两个鸡蛋到碗里,拿筷子搅拌起来。
姜玄这会儿回过神了,赶忙从陈林身后凑到他身边去,问他:“我来吧?”陈林斜着眼睛看他一眼,说他:“你凑我边上干嘛?站我身后去。”姜玄灰溜溜跑到他身后,又从侧边探了半边身子,伸手要去拿陈林手上的碗。陈林抬腿往后磕了一下,正中姜玄胫骨。姜玄闷哼了一声,委委屈屈地说:“林林,你踢我。”陈林一边打蛋液一边说他:“你欠踢。”姜玄于是又耍贱,凑上去一把抱住陈林的腰,又用下身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笑嘻嘻地说:“幸好没往上踢。”陈林感觉到姜玄那二两肉在自己腰上蹭来蹭去、来来回回,倒吸一口气,这才松了嘴,说他:“你没个正形你!”姜玄立刻停下来但还是紧紧贴着他,说:“你跟我说话我就有正形!你不理我我就没有!”陈林“啧”一声,笑着骂他:“长脾气了你还!”姜玄看他这是松口了,立时不要脸地搂进他,在他肩膀上“吧唧”亲了一口,说:“不气了?”陈林翻了个白眼,头往旁边偏,撞了撞姜玄的脑袋,说:“气!”姜玄笑着又抱着他亲了好几口,从脖子一路到侧脸,最后陈林被他糊了半边口水,耳朵都红了,只好推他,说他:“肉麻死了。”
姜玄紧紧搂着陈林,看着他把豆腐和蛋液放到一起。然后又取了春卷皮出来,把春卷皮摊开在菜板上。然后拿了红豆沙和一根香蕉,把香蕉顺着根扒了皮,又把前后两头切掉,后边切掉的那头顺势拿起来往后一送,姜玄低头把那点香蕉吃进去。
然后陈林拿着刀,把香蕉切了三段,又从中间劈十字再分,总共十二段,两两码在一起,然后拿着馅料勺挖了红豆沙,两根香蕉中间夹一段豆沙,一起包在春卷皮里。
姜玄看着他手法利落,剜一勺、夹好、卷起之后左右折叠起来,一个春卷就完成了。他就这么搂着陈林的腰,贴着陈林的身体,看着他一下下动作,一点不拖泥带水,成型非常漂亮。
姜玄忍不住想,林林说的是对的。他的猜忌固然是他的猜忌,也只能是他的猜忌。这种猜测是本能也好、是毛病也罢,无论是什么,姜玄想,那与陈林、与他们之间的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固然不是个好情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因为自己的屁事儿,就不闻不问、不给陈林一个道出的时机,这才恰恰不是谈感情,而是找事儿。
即使陈林和谭季明之间真的有什么龃龉,姜玄想——好吧他觉得这个假设应该先掠过,陈林无论从什么地方看起来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做了选择就一定是选择好,如果他动摇了,那么现在他抱在怀中的温热躯体恐怕早已经不存在。那么,他想,假设不否定这绝无可能的可能,他如今也需要听听陈林的话才对。尽管他心中仍存恐惧、尽管他仍旧无法对谭季明这个人释怀,但陈林并没有错处。他不能因为自己没由来的恐慌就拒绝陈林的表态。
会错意事小,弥补事大。只是一处笑闹,想错了也就想错了,陈林不会责怪他,因为他对他有感情,哪怕是蠢笨看起来也是傻逼白痴后面加了个“甜”字,但如果是涉及他们这段关系,他的错意、拒绝追问,得到的会是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
因为那结果只会坏下去。
姜玄舔了舔嘴唇,心口突突直跳,但他压抑住了这感觉,只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平静。他向前凑了凑,脸贴着陈林的面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到:“哦对,我忘了跟你说。你下午有个电话打过来。”
陈林手上动作没停下,只问:“什么时候?我都没听见。”姜玄说:“我出来收拾客厅,就帮你把手机拿出来充电。”陈林恍然大悟,一边把春卷包好,一边说到:“哦这样啊,那你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吧,我看下是谁。”姜玄说:“没名字,就一号码,看着有点熟。”
姜玄搂着陈林,明显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但这一下很短暂,他又继续把最后一组香蕉豆沙压好,然后放到春卷皮上,接着轻轻拍了拍姜玄的手背,跟他说:“你把这个卷好,我把手机拿过来。”姜玄只好说了声“好”。然后乖乖接了陈林的位置,胡乱卷着。
他听见陈林走到门口,脚步又停下。他转头看过去,看见陈林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姜玄指了指自己卷的那堆东西,陈林皱着眉,说:“你……”姜玄看着他,笑了笑,问他:“怎么了?”陈林抿了抿嘴。他们视线交汇,姜玄努力地想从陈林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什么都看不出。陈林似乎也在观察他,但姜玄的笑容无懈可击,是他惯常的那种有点和气又有点傻气的样子。过了数秒,陈林最终开了口,手上指着姜玄面前的春卷,嘴上说:“好好卷。”说完,他转身去了客厅。
姜玄低头看看自己卷的像个麻将似的春卷,只好又重新把饼摊开,然后笨拙地一点点向里翻卷。他手上虽然小心,但免不了一心二用,此刻眼睛看着案板,耳朵却瞄着门外。他们家厨房门正对着餐桌,越过餐桌,再走两步就到客厅,充电的地方在电视机旁边,若是背对着厨房,那么右手边就是。如果站在厨房门口,那么姜玄将直接看到陈林如何走到那里,又如何蹲下身拔掉充电线然后打开手机,接着看或者不看、动或者不动。
可他不能也绝不可以转身去看。姜玄掐着自己的手心,竭力遏制住那种想要转身的欲望。这感觉如同刀尖滚过后背,让他犹如针刺,却又只能受着。宛如初盲就要夜行、初聋就遇攀谈,偏生这盲聋正装还是自己选择的,不能放下,便只好受着。既然他已经决定让陈林成为选择说或是不说、揭示或者不揭示的那个,自己便只能等待。等待总是苦恼的、焦躁的、不安的,一秒都是一年,无限的漫长。
但他必须等待。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等待。等待陈林的选择、等待陈林的回应、等待陈林的张口。追求的那个人是他、提出同居的那个人是他、发现情况的那个人是他。所以他只能等待。先动不及后动,感情中向来如此,其实没有所谓的高低之分、输赢之争,只是先动的那个总要在说出口后留在原地,接受时间的炙烤,焦灼地等待一个期待的回应——好的或者坏的。尽管每个人都希望是好的,但这并不是可以选择的。世事无不如此,尽了人事,剩下的只有天命,等待是漫长的折磨,要么破茧成蝶、要么胎死腹中。
他听见陈林走回来的脚步声,于是转过身去。陈林举着手机,在厨房门口站定,一抬眼,正对上姜玄的眼神。陈林又向前走了一步。姜玄把卷好的春卷举在手里,问他:“怎么样?”陈林捏了捏鼻子,说:“看着还行。”姜玄笑了下,把那个春卷和其他几个并排放在一起,摆在盘子里。他摆好了盘,只恨不得时间走的更慢些。但终究还是要转过来的,他终于要对上陈林的表情。最终,他移动了脚步,转过身,看着陈林,问:“是什么事儿?”
陈林没答话,却只看着他。那目光很沉,却又很轻,仿佛要说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想说。姜玄向他靠近了一步,又问他:“难事儿?”陈林摇摇头,但面色有些重,他挠了挠眉心,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张了张口,然后又闭上,可闭上两秒,复又张开,却没出声。姜玄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对他说:“说说,我给你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