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诧异地转向这个怯怯的声音。是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人安德鲁,他说完这句话后努力地挺起头迎接着这群老长官的审视,希望他的话能被记住。寂静只持续了几十秒,随后是一阵乱哄哄的爆笑。
“看看我们的小基督徒!”杰森大大咧咧地从安德鲁的胸前捞出了那条银色的十字架,啧啧感叹着。
安德鲁窘迫地抢回了十字架,捏在拳头里。从走进这间警局的那一刻,他就本能地将信仰变成了一个秘密。在这个时代,做着他们这样的工作,最好的情况是不要真心相信什么,除非这种信仰有用。犯人要是咬死不承认,就用警棍打得他七窍流囘血,这个时候正义是有用的。相比起来,别的信仰都是异端。异教徒安德鲁自以为买了一张通往天堂的车票,但是中途被拥挤的人流挤下了车,跟着他们在地狱的奇景里迷路,跟其他教徒一样。
杰森离开安德鲁,踱到克里斯身边。只有克里斯一言不发,这让他显得漫不经心、易受控制。杰森需要克里斯站在他的阵营。他拿起桌上的审讯报告,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你没签字。”他说,手放在克里斯肩上,这样所有人都会相信他们是一伙儿的,从来都是。
“我的决定是拘留7日。”克里斯闭上眼,揉着太阳穴。
杰森稍一愣怔,这种不容商量的口气更像是克里斯。他早就想好了,不说话只是因为他能做更多事。该死的,他忘了,这事只能由克里斯决定。不是因为克里斯经验更丰富、更有威严,而是他的主意更固执而偏狭,有着无惧的意味。据说再聪明的人被混在一群人里时,都会渴望受到一个领袖人物的控制,满足他的私心,为他疯狂,只要他能承担一切的光荣和罪恶。克里斯就是这样的人。
不满的杂音嗞嗞地响了一会儿,就像断了电,再也发不出来了。正直而服从纪律的警察们迅速表示赞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没人再去打扰“天使”卡卡先生。克里斯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要亲自解决这个麻烦。
克里斯觉得无需向同事们解释他的私心。他没有必要从一个无关紧要的梦说起,去证明这个人不仅对社会是个危险,对他自己也是一个麻烦。他无法证明因为天使在梦里向他求助,所以在现实中向他求助的都是天使。他走在两排铁笼子中间的过道上,一边走一边回忆梦的细节,想它们达成了他的什么愿望。有时那团黑乎乎的土豆泥突然消失了,过一会儿又涌上来,同时他的喉管很配合地被腻乎乎的奶香味儿填满,掺杂一些铁锈味儿,他需要什么来堵住嘴,防止自己吐出来。
他再次打开门,卡卡平躺在临时搭的行军床上,眼珠子盯着天花板,亮晶晶的,无聊但平静。
“我帮了你,我有什么回报?”
卡卡不解。
“要帮你回到天上,可能是很麻烦的事情。你看,我有自己的工作,每一分钟都是工资。当然了,我怠工的每一刻,都会导致更多无辜的人死在罪犯手里。我想,天使不会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卡卡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点头:“当然不愿意,可是没人会向天使要回报,帮助一个天使,本身就是上帝对你的嘉许。”
克里斯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卡卡有点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法回报你,我没准备好。”
克里斯对自己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而后又有些厌恶自己的尖刻。但这场对话必须要继续下去,他只有7天时间来搞清楚整件事。
“那件把你扔到地上来的意外是什么?”克里斯看见卡卡又脸红了,“不想说也行,你的证词本身也没什么用。”
他猜是“证词”这个词让卡卡非常疑惑,因为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在剧烈的心理斗争中完全忽视了克里斯说话的意图。
“我犯了个错误。我本来是下来带一个人去见上帝的,但我认错人了。”
“一个要死的人?”
“一个先知。”
克里斯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然而,卡卡正在向他表达过分的信任,把一些对他毫无意义的话灌进他的耳朵里。
“你知道吗,这个时代的人们正在摒弃信仰,他们责怪上帝抛弃了自己,”卡卡目光闪烁,“但先知能改变这一切,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
“上帝在交代给你任务之前,都不告诉你谁是先知吗?”克里斯对这个故事来了兴趣。知道有天使跟自己一样受了上帝的愚弄,优越感让他感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