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奚一把拽住小童衣领将人提溜起来,踹开门笑道:“你家观主哪回不是这样说?他不见人,我自去见他。”
小道童涨红了脸,晃荡着腿费力的扒住门框,道:“这回是真的!听师叔说观主在后山修封心诀,除了送饭的师兄外谁都不能进去,如今观主封心诀正修至大成关头,你莫去捣乱!”
阮灵奚皱了眉头:“修什么劳子封心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别拦着,我去后山见他,得闲了回头给你买糖吃。”
谁知那小道童竟死死抱住阮灵奚胳膊不让他走,急急道:“你当真不要去了!观主他……他已不是从前的观主了!”
阮灵奚被他缠得没法,弯腰将人捞起来夹在胳膊下面一并往后山走:“明日非今日,今日非昨日,小小年纪学老道士胡说八道什么?将来我儿子若跟你一般缠人,我就揍得他屁股开花。”
小道童有些怯怯地捂住嘴,半晌又抬起头,小声道:“我听师兄说,封心诀是上乘的心法,修了此诀之后看人便如一花一木,再无烦扰,不起波澜。正所谓大道无情,道法自然。”
阮灵奚脚步顿了一顿,将小道童放下,拍了拍他脑袋瓜,道:“小家伙儿,这世上哪有真正的无情,不过是未尝过心动罢了。你说看人如花木,还有句话叫各花入个眼呢,一旦入了眼,哪有这么容易忘掉的。”
若这般简单,世人何为情困,大家该出家出家,该修道修道不就妥了。
阮灵奚十几岁便开始行走江湖中,见过山见过水见过数不清的人,得芳心不知几多,还未碰过壁。他不信小道童口中玄乎其玄的封心诀,仍旧只身赴后山。但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他应如是。
山有瀑布,巨石莹润,石上坐一人,身着白衣绣青鹤,鸦发垂肩落墨石。山中激荡水雾缭绕,当真似要羽化而登仙。阮灵奚无端起了几分不安,惴惴搓着手心里精致的一枚温玉,打起精神直朝萧洄而去。
“我回来了。”阮灵奚将话说出口,眸色也跟着软了。他挨着萧洄身后坐下,又忍不住整个人趴在萧洄背上。靠在他肩头的瞬间,一路奔波的疲累似乎全涌了上来,阮灵奚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昏过去,缓了半天才压下眩晕,伸手献宝似的将玉佩晃到萧洄眼前。
“可怪这东西,若非为了它我也不用下山去了。”阮灵奚小心翼翼地伸头去看萧洄脸色,又道:“亏得这玉雕得精致,与你正合适,来来,我给你佩上。”说着他从后面伸手环住萧洄一把蜂腰,摸索了一圈,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从前萧洄从不离身的香囊不见了,那里装着的是他们相交相结的青丝。
羊脂白玉光亮莹润,阮灵奚小心系好,这才抽回手来安慰自己。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萧洄这等姿容气度,佩玉最好,佩什么香囊。
“阮灵奚。”萧洄终是开口,平静道:“你走吧。”
阮灵奚将下巴搁在萧洄肩头,仍是从背后拥着他,勉强露出个笑:“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
阮灵奚神色一滞,半晌方叹气道:“你还是在生我的气,我并非要不告而别,只是被事情绊住,如今脱了身就来找你,你……”阮灵奚声音渐小,指尖抚上萧洄衣领纹路,讨好地偏过头去,从他耳后一路吻到侧脸,极尽温柔。瀑布荡起水雾层层,沾湿两人衣衫。
萧洄没有回应,任由阮灵奚撩拨着。阮灵奚在山下时刚沐浴过,发梢上留有淡淡药香,在水雾下显得若有若无,柔软的指尖在萧洄下颌与耳后轻轻摩挲,温热清甜的气息从唇齿洒开。他将身子贴向萧洄,吻住那微凉的唇。
一记风袖甩来,打破所有温存,阮灵奚哪曾想萧洄会推开他,眼前一白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这一袖力道不大,却也隐含内劲,阮灵奚身上有毒未解,全凭银针牵引内力压制着,被这一袖扰得内力四散,喉中一甜,当即掩唇呛出一口血来。
掌心温热,血沿着指缝滴落,小腹冰凉坠痛,阮灵奚身子晃了晃,有些呆呆地抬头看着萧洄。
萧洄脸色比阮灵奚还要难看,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袖子下去将人伤成这幅模样,他只是想将人推开而已,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捏紧,到底强忍着没有上前去扶阮灵奚。
“你走吧。”
平静且冰冷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阮灵奚回过神,用袖子将唇角的血抹去,只手按在小腹,挑了挑眉梢,口气轻挑:“你说你修点什么不好,非要修那见鬼的心诀,静心寡欲?我不信,你有本事站着别动,让我试试。”他心里压着点火,又不占理不好发出来,强撑着走到萧洄面前,伸手去拽他腰带。
指尖刚触着,就被萧洄一手压住。
“阮谷主,自重。”
阮灵奚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强忍着压下喉间腥甜,想反讥萧洄几句,又暗劝自己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使性子,他得稳住。如此想着,阮灵奚深吸几口气,十分可怜道:“你方才摔的我好疼。”说着,用沾了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扯住萧洄袖口。
萧洄垂眸,长而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声音清冷:“谷主妙手神医,一点小伤不会放在眼里。”
阮灵奚一怔,苦笑出声,腹中坠痛更甚,让他直不起腰来,他便干脆蹲下身去,有些困顿的蜷成一团,喃喃道:“封心诀当真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意么……”
“不会。”萧洄俯身,指尖一屈,从阮灵奚颈间勾起一根银线串起的黑东珠。他道:“封心诀只会让人明悟本心。”
雪白的指尖捏住墨色东珠,稍一用力,便于指尖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我与谷主道不同,殊途难归。”
暖玉被解开,放在阮灵奚冰冷的掌心。
“阮谷主,你且去吧。”
第8章、
羊脂白玉落在青石上,一道裂纹将其一分为二,它本是阮灵奚拿来送萧洄的,既然萧洄不肯收,又留它何用。
阮灵奚一路走一路想,他要往庐州去,烟淮湖上自有人怀抱琵琶等他捎去一壶桑落酒。然后往东至临台道,正是花鲈肥的时节,约人烹鱼品酒。待天气再冷些便往北去,赏那初雪早梅……天地逍遥好去处那般多,他惯来如此,何至于放不下一段情缘?